三人毕竟是出来历练的,不可能安心在家待太久。只是顾影有心想见一见二哥二嫂,历练是不限时的,三人便跑去督城司这个专门打击犯罪的府衙当起了顾问,天天往外跑去捉拿在逃犯人。
凡人对于修士而言,就像大人之于幼崽。他们捉了三个月各种大盗,禹朝的犯罪率都降低不少,终于等回了顾家二哥顾眄和二嫂江婷雨。
又过了三天,他们告别家人,启程回上界。
临走时,顾父顾母并三个哥哥嫂嫂还有好不容易放假的小外甥拉着顾影依依不舍,楚渐离羡慕地看着身边肃着脸要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父亲和爷爷,脸上的表情顿时沉了下去。还好他娘是个感性的,给他塞了一堆用不上的东西。
大到桌椅板凳床单被褥,小到装饰摆设瓷器花瓶。楚渐离没说这些东西他用不上,一一收进储物囊。
楚夫人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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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定下的历练地点位于上界西南,有一片天然的险地,是一处幽深的山谷,名曰坠星。其中妖兽众多,也是魔物侵扰频繁的地方。
西南多山,还有好些以蛊为道的聚落,据说还组成了一个宗门,不过这传说中的蛊术宗门从来没在人前出现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蛊啊……”顾影摸摸下巴,有些感兴趣,“那我们在这历练的话,是不是也有概率遇上?”
君婉挠挠头:“我师尊说,我到这来的话,要记得和那些蛊师离远点儿。”
“咱们是来历练的,怎么能避开危险呢!”楚渐离也对蛊很感兴趣,这些旁门左道总是能吸引人的视线。
顾影看他一眼,没拆穿他的话,转头对君婉道:“我不会往人家脑门上撞的,只是咱们也没必要特地躲避着。人家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咱们特意躲说不定还要惹怒他们的。”
君婉一听有理,连忙点头。
其实她也有点感兴趣,毕竟是没见过的东西,好奇是难免的。
顾影左右看看,操控生杀在一处平地落下:“就这吧,下雨不怕淹,晴天不怕晒。”
他们一进入山谷就开始御剑或依靠飞行法器前行,飞舟太大只了,很容易成为靶子。
楚渐离绕着平地转了一圈,周围有一圈树木,地势高,也没有什么洼地,头顶的树叶细密交织,太阳能落进来,却不会灼热。他对这地方满意极了,连连点头同意。
君婉也很满意,出门历练本来就不求什么舒适奢华,如今能遇到这么一块风水宝地,那可真是睡觉都要乐醒了。
大家都没意见,顾影便将储物镯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个掏出来,什么躺椅、小方桌、四脚凳,还有两口锅。
楚渐离看着,忽然想起来临行前自家娘亲塞给自己的被褥,他从储物囊里翻出来,铺在顾影摆好位置的躺椅上。
这就是他们仨的“床”了。
顾影十分满意地给楚渐离比了个赞。
君婉看他俩在准备生活用品,她就丈量了一个范围,埋了一圈防御阵盘。顾影紧跟着在周围贴了几张有隐匿作用的符箓,将他们的小小营地隐藏起来。
三人分工合作,倒也和谐。
做完这些,顾影递给君婉和楚渐离一人一张符:“这是用来定位的符箓,我待会把主符埋在这里,这样我们离再远也不怕找不到地方。”
二人收下,贴身放好。
“好啦,接下来我们就分开行动吧。每天晚上回来吃饭,太远了赶不回来就提前传讯。”顾影拍拍手上不小心沾上的木屑,她仰头看看天,又想起什么,在铺着被褥的躺椅上罩了一层结界,“这样就不怕下雨了!”
三人各自选了一个方向,便纵身飞掠而去,各自寻找各自的机缘。
顾影懒得挑,随手选了进山谷时的方向,也就是西南方向。楚渐离身负除魔道法,选了西边。君婉则去了南方。
这山谷植被茂密极了,无数不知名的菌子悄然绽放。顾影目不斜视,她踩在生杀的剑身上,抱着手,一路向前。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这历练,最好的历练其实还是去人多的地方。但顾影三人一合计,觉得现在还是先提升自己的实战能力,这才来了这荒无人烟的坠星山谷。
十几二十岁在整个修真界还是幼得不能再幼的幼崽,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还在炼气筑基徘徊。大多数人升入金丹,那是百年蹉跎的熬着,更多的还是止步于筑基。
只是天才毕竟是天才,能入上三宗者,无一不能在三十岁前突破金丹。
这样的天才别的宗门总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可比起三宗,这立鹤便不大能看了。
太少,撑不起一整个宗门。
飞了小半个时辰,顾影没瞧见任何一株仙草。她对自己的运气有那么点认知,对此并不失望,只是这一路飞来连只兔子都没看见,这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当然,这山谷里不一定有兔子,但没有兔子,也总该有点别的什么动物。没有灵智的也好,身负修为的也罢,却都没有。
偌大一个山谷,生杀的速度不慢,她飞了小半个时辰,怎么可能看不见任何一只动物呢?
顾影稍微降低了一点速度。
她蹲下来,拍拍生杀:“你说,前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可怕的大妖兽啊?”
生杀嗡鸣两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顾影看着不会说话的生杀犯愁。
自打离开剑冢,生杀是肉眼可见地一日比一日沉默。她此前没养过剑,去问大师兄,大师兄的剑虽有灵,但本来就不会讲话。她去问霰雪,霰雪说她的玄雾也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也没出问题。
只是不说话而已,还是有意识的。
顾影想,这或许是因为仙剑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太超过了,所以被法则制约。可他们作为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留在剑冢当中,其主十之八九的下场是身死道消。剑没了主人,自然也不可能自己飞升。
飞升,究竟是真的成了仙神还是别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长恒仙宗是有仙人记载的,开派祖师便是飞升之人,只是飞升之后便再无声息。
不过,至今没有哪位有记载的飞升祖师传急讯说飞升是假的,大家便一律当成真的来。
顾影收回乱飘的思绪,她落下剑去,脚踩在地上,只能感受到落叶糜烂的松软。
她这才发现,这周围已经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消失了。
顾影皱起眉来,她握紧手中生杀,脚步越发轻了。她慢慢继续朝前走,无论如何,这地方离他们扎营的平地都还算近,若是真有什么危险也不能置之不理。万一真冲去营地了,那可真就不好了。
她又徒步走了小半炷香,越过一根横陈在地的粗大树干,入眼是一片狼藉。
泼洒的殷红血液,破碎的妖兽尸体,还有被暴力打碎,到处乱飞的树木碎屑。顾影扒在那还算完好的树干上探头去看,在一片死寂的乱象中央,有一道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影躺在地上。
那人一身色彩鲜艳颇具特色的服装,身上缀满了各种各样的银饰,看不清脸,也看不清性别。
顾影看了一会儿,感觉对方确实不会动了,这才翻过树干,往那人走去。
她仍是握紧了剑的,脚步缓慢,避开了乱撒的妖兽血液和肢体,最终站到了那一身银饰的人身前。对方的脑袋对着她的方向,她便倾身过去,看对方的脸。
对方在顾影的脑袋凑到自己脸的正上方的瞬间开口:“你是谁?”
嗓音清润,带着些冷厉。
顾影眨眨眼,她直起身子,绕去对方侧边:“你是谁?”
那人手肘撑地,坐了起来,扭头看顾影:“你这小家伙,是我先问你的吧?”
顾影闭着嘴沉默好一会,确认眼前这人没有要暴起伤人的意思,才道:“你问别人姓名的时候,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才对。”
那人看着顾影,异于常人的紫眸中带着些许兴味:“我叫弋扶柩。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顾影点点头:“顾云亭。前辈,你怎么在这里躺着?”
弋扶柩抬抬下巴,示意顾影去看那些散落的妖兽的尸体:“喏,杀妖兽来的。这些妖兽这段时间发了疯,伤了我几个族人。”她又盯着顾影,“不说我,你这小家伙这么点大,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不小了。”顾影道,“我金丹了,来这里历练一下。”
弋扶柩发出感兴趣的一声扬声调的“哦”:“怎么跑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历练了?你们仙门不是应该去人多的地方感受人情冷暖吗?”她看了看顾影身上艳红的裙子,记忆里没哪家宗门弟子的服装是这样的,“你是哪家的弟子?”
“我?”顾影歪头,“我不是哪家弟子,前辈,我就是个散修。”
弋扶柩定定看她一会儿,点点头,也不知信没信。她拍拍衣服站起身来,身上的银饰相互碰撞着发出叮铃咣啷的脆响:“好吧,我不打扰你了。”她指了指左手边的方向,“那边还有不少妖兽,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顾影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两眼,林木幽深,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扭回头,眼前的弋扶柩已经消失不见了。
人家走得干脆利落,顾影也没去试图寻找,她又盯着弋扶柩指给她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腿,一边绕过那满地的妖兽尸骨赃物一边向那方向走去。
林木似乎在她身后闭合,遮天蔽日的树冠在风中簌簌发出声响。
弋扶柩又出现在原来的位置,她看着顾影消失在林木间的艳色背影,脸上露出一抹笑。
“仙剑的主人啊……”
楚渐离那边,他几乎是没走多远就迎面碰上一头巨兽。那巨兽外形似虎,却头生双角,全身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雾。巨兽瞧见楚渐离,却没有上前攻击,而是瞟了他一眼,便转头准备离开。
楚渐离清晰感知到那巨兽眼中对自己的轻视,他当即提枪闪身至巨兽面前,拦住对方:“你这妖兽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巨兽沉默片刻,身形忽然缩小,化作一身浓紫长袍的俊美男修,男修抱着手斜斜站着,一双美目翻到了天上去:“连妖兽和魔都区分不了,我不该看不起你吗?”他上下打量楚渐离一阵,“亏你还学的除魔道法。”
楚渐离睁大了眼睛。
男修看他这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哟,傻啦?”他微微躬身,凑近楚渐离,“既然都傻了,不如,我把你打包带回家做我下个月的口粮怎么样?”
“你少唬我!”楚渐离迅速回神,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憋红了脸,竭力往后仰起身子,拉开自己和那魔族的距离,“魔族才不吃人!”
他那聪明劲儿不知何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傻乎乎地瞪着眼前这个魔族男修,也不记得他还有双腿,可以往后退退。
男人肉眼可见地笑得更开心了:“是吗?你知道得这么多呢?可我和别的魔族不一样,我就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儿。”
楚渐离快哭了,他更加努力仰起上半身,只是估错了自己的极限。因为仰得太靠后,他的重心一下子不稳起来,眼见着就要摔个屁股蹲,下一秒,楚渐离感到自己腰间一紧,眼前一花。再看清时,他只瞧见一片绣着银色缠枝花纹的紫色布料。
男人低低沉沉地笑,笑声震动着他眼前的布料,楚渐离这才恍然发现,他竟被男人长臂一捞,揽进怀中。
尚且不曾见识过修真界开明开放的大男孩悄悄红了脸。
魔修放开他,也离他远了些,看着楚渐离似乎恢复了镇定,便问:“小孩儿,你来这儿干什么?不知道这里靠近神弃之渊吗?”
楚渐离嘟嘟囔囔:“我不小了,我已及冠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这里危险才来的?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魔修无奈:“你别拿下界那套年纪规则来套上界的,二十岁在上界就是小孩儿呢,你就是一百岁了在我面前都是小孩儿。”
楚渐离不说话了。
魔修抬手拍他的头:“行了,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别乱跑,知不知道?”
楚渐离抬头看他一眼,悄悄给顾影君婉发去求救信号。
魔修对他的小动作一清二楚,但他没阻止,摁着楚渐离的脑袋带着人往前走去:“你叫什么名字?不说我就喊你‘小孩儿’了。”
楚渐离气鼓鼓且憋屈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君婉倒是一路顺遂,她运气极好,往南走的一路上都有长得正好的灵草,可谓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