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想起这些的?”顾影看着她,“是因为凤凰离开了吗?”
叶惜摇了摇头:“三天前,凌孚与璋羽还有弋扶柩汇聚在一起的时候。”
“所以弋扶柩当初果然是故意的。”顾影幽幽吐槽,“我就说哪个好人家那么巧地给我指点方向。”她看着叶惜,“他们三个的汇聚,为什么会激活你的记忆?”
“因为他们的计划是利用自己的全部覆灭整个神弃之地。”叶惜垂下眼,轻叹一声,“我的本体被祂污染,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顾影懂了:“所以不是因为他们聚在一起激活了你的记忆,而是神弃之地的动向影响了你的本体,进而影响了你。”
叶惜轻轻点头。
西境,坠星山谷。
弋扶柩斜靠在椅背上,她手中举着一坛酒,在等人的间隙里哈哈大笑着回忆过往:“欸,凌孚,你家那个小丫头,叫顾云亭来着,真不错啊,聪明又有能耐。我很久没见过这么优秀的小辈了。”
凌孚笑眯眯道:“是我们家霰雪和她有缘。”
璋羽想到曾经一脚踏入这片花圃,一身赤红长袍的聪明女孩儿:“是哪一个?那些曾经来过这里的姑娘里,我只瞧见两个,一个应当是云虚派的,另一个一身红衣裳,是她吗?”
弋扶柩轻轻点头:“正是。那丫头好像除了红色没别的颜色的衣裳了。”
“谁说的。”凌孚为师侄辩驳,“她还有琼玉山弟子服呢!”
两人被冷了个哆嗦。
璋羽感慨:“谢谢你师姐,你成功让一个灵魂感受到了冷意。”
追云城。
贺牧吟站在城墙之上,所有人的前方,冷冷地注视着浩浩汤汤奔来的魔物大军。
这些魔物都是其他地方遗漏过来或者因失守而攻陷城池之后转头奔袭而来的。
两三个高级魔物挥舞着长满眼睛的翅膀带领着一众中低级魔物冲杀而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和漫天飞舞的扬尘。
贺牧吟站在最前方持剑而立,她的目光坚毅极了,像是下一秒就能投身入刀山火海。
在她身后,守卫军们忙而有序地疏散民众,将他们从后门送离追云城。城池逐渐空荡下来,只剩下尚有一战之力的修士和士兵。
他们调出大笔灵石,用以填补修士灵力的不足,开启了护城大阵。
无论这阵法能不能挡得住那密密麻麻蜂拥而至的魔物,又能挡得了几时,但此一刻,他们无人退缩!
魔物们兵临城下,不少和贺牧吟一道站在城墙之上的士兵单单看了一眼底下那模样奇诡的魔物,便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众人纷纷后退一步,不去正面面对那些魔物。
修士们则上前,为他们构筑起防护结界。
但就在双方即将碰撞的那一瞬间,一声嘹亮的凤凰啼鸣猛然响彻在天地之间!
一只巨大的,赤红色的凤凰从云层中俯冲而下,那凤凰如一捧烈火,顺着风一路向前,掠过城门底下那密密麻麻的魔物。
奔逃的城民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头想去追寻那一抹热烈的身影。可凤凰如同一阵风一般,在声响过后,早早消失在他们眼前。
修士们忘记了结印,士兵们忘记了危险,他们注视着那只巨大的凤凰,看着凤凰掠过的地方燃起大片大片的烈火。烈火熊熊,将那些魔物包裹,血肉烧焦的腥臭味道弥漫上来,又在未曾熄灭的火海里被燃烧成清泠的光。
在火海中,凤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烈火一路向西燃去,无数魔物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化作干净的养料落入大地。
云虚派,正守大殿。
“不行!我不同意!”一声厉喝从殿中传来,女子的声音带着年轻的朝气与清脆,“没道理师尊活着就是要去送死的!难道除了送死,整个修真界就找不到一点别的办法了吗?!”
温润醇厚的女声轻叹一声:“婉儿,这是我们的命。”
“什么命!我不信命!”君婉急急打断她,一张带着消不去的婴儿肥的脸上涨满了红晕,又气又急,“凭什么一定要有谁牺牲才能救活这个世界?!您要我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继任这掌门之位,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被留下的是我?!”
端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徒弟毛茸茸的脑袋:“因为你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孩子。这个世界需要你们这样的好孩子燃起薪火,需要由你们将祂延续下去。我们老了,唯一的用处就是为你们铺就一条坦坦荡荡的路。”
君婉摇着头:“不是的,咱们都修真了,有没有用跟修为有关,就像师尊你明明已经老掉牙了,可你还是很年轻的模样。师尊,我们都需要你。”
端钰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狠狠敲一敲徒弟的头,她沉默片刻,耍赖般摆道:“总之,告示已经发出去了,你继任掌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同意也没用。”
君婉睁大眼睛瞪她。
端钰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好啦,我都要走了,就不要老是凶我了,我是你师尊欸!”
“可是——”
“没有可是了,婉儿。”端钰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们必须要走的路,即使没有你,即使此后再无人站上前来填补我们的位置,我们也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被留下不是好事,你知道的。”端钰看着徒弟,这个徒弟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她还记得刚把这丫头收入门下的时候这丫头的模样,小小一个,脸上带着婴儿肥,梳着精致的双髻,一身桃粉长裙,活像一个年画娃娃。
少年版。
如今年画娃娃长大了,但脸上的婴儿肥怎么也去不掉。她还是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却不得不在此刻扛起重担。
没办法,她师兄师姐没一个愿意坐上这掌门的位置处理那些根本处理不完的宗务,只有君婉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孩子,让她做什么都乖乖做好做完。
端钰其实很舍不得,但她不得不舍。大徒弟和二徒弟将与她一起前往神弃之渊,往后这偌大的云虚派,就要交给三徒弟和小君婉了。
最小的那个本家小崽子不算,他不行。
端钰又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好啦,师尊该走了。再不出发就要迟到啦。”
“你要乖乖的,要守好云虚派,守好我们的家,知道吗?”
君婉眼眶泛上一层红,她狠狠点头,嗓音近乎哽噎:“我知道,师尊。师尊,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是啊,没有了。”端钰轻轻开口,藏住了她的颤抖和脆弱,“凌孚看到了我们的未来,天地之间一片血色,万物生灵涂炭,血流漂杵,饿殍遍地,这样的世界太可怕了,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未来。”
“可是,可是……”可你们怎么能保证此一去不是白白送命呢?
似乎是看出了君婉的未尽之语,又或许是他们早已有此打算,端钰抬手摸摸徒弟的脸,似乎想以此给予她,也给予自己力量,是横冲直撞,勇往直前的力量:“无论我们此行成功与否,我们最后都能为你们赢来一线生机。”
“大不了就像此前所有投身于神弃之渊的修士们那样,以身入阵,以魂镇邪。”
“值得!”
留仙门,道法源地。
“师尊?”楚渐离探头探脑地踏入这片纯白空间,这里没有方位,只有一片纯白,偶尔能看到几许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不等人看清便溜远去了别处。
端坐其中的白衣修士睁开双眼,她站起身,朝楚渐离招了招手。
楚渐离便三两步蹭过去:“师尊,你找我什么事啊?”
留仙门现任掌门白玉仙尊抬手按在徒弟肩膀,这徒弟已经与她一般高了,是个大孩子了。她在楚渐离茫然的视线里轻轻开口:“为师将要去办一件大事,应该就不回来了,此后,留仙门就要交给你了。”
“什么事啊还不回来了?”楚渐离皱起眉头。
白玉垂了垂眼:“关乎天下苍生安危。”
楚渐离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们此前讨论过无数次的地方:“神弃之渊?师尊,那里究竟有什么,需要修士源源不断地填补过去?”
白玉看了看他,反正楚渐离迟早也要知道的,便也没有选择继续隐瞒:“一方封印。需修士血肉修为维系运转。”
“哦……”楚渐离点点头,又恍然反应过来,“什么玩意儿?!什么好封印要吃人啊??师尊你是不是被骗了?长恒顾云亭很有经验的我们去找她分析分析啊?”
白玉轻轻摇头:“没有被骗。我是亲历者。百万年前那一战,我还是你师祖座下最小的徒弟,亲眼见证了封印的形成。”
“可年年去喂血肉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师尊!”楚渐离有些着急,“就没有什么一本万利的法子吗?比如直接解决神弃之渊呢?”
“我们此行,正是为此。”白玉点点头,对徒弟的智慧很是满意,“聪明,留仙门交给你,师尊放心。”
楚渐离想说师尊你别放心啊,他没来得及,白玉已然一步踏出,仿佛卸下了什么千钧重担,她的脚步轻盈极了。楚渐离发誓他绝对听到了自家师尊长出一口气的动静。
他扯了扯嘴角,目送师尊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想笑话一下师尊,笑话她是不是在心里偷偷为自己摆脱了那多到小山般的宗务高兴,但他笑不出来。
留仙门新任掌门偷偷红了眼眶,但没有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