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南直隶。
因为近些年气候温度不断降低的缘故,本是\"四季如春\"的南直隶也在元宵灯会这一天,罕见的飘起了雪花。
银装素裹之下,南京城这座见证了大明无数风霜的城池愈发古朴恢弘,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这南京城的政治地位虽是有所下降,但富庶程度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是大明当之无愧的经济命脉。
考虑到南京城中尚有不少勋贵驻守,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朝廷甚至单独组建了一套以南京户部为首的经济体系。
故此,尽管当下的市井百姓常将南京称之为官员的\"养老地\",但朝野间的官员们却是对南京,尤其是户部的差事趋之若鹜。
不过与任期有限的官员所不同,魏国公府自太祖建国以来,便是南京城最为显赫的勋贵,地位无可动摇。
并且与国朝初年轮番执掌南京大营的情况所不同,约莫从嘉靖年间开始,这南京大营的统率之权便被历任魏国公牢牢把控,担任\"南京守备\"。
虽说其中虽然也曾出现过更替的情况,但多是新任魏国公过于年幼或者身体抱恙等缘故,由其余勋贵代掌。
待到魏国公长大成人之后,这\"南京守备\"的差事便会重新落到魏国公府的头上,无人胆敢染指。
至于驻扎在南京城外,负责坐镇南直隶的\"禁军们\"更是以魏国公府唯首是瞻,军中将校几乎尽皆受过魏国公府的恩惠。
为此,稍有些见识的百姓,都曾不止一次在心中腹诽,暗道这魏国公府在南京城,俨然成为了\"土皇帝\"。
不过所幸魏国公府对朝廷\"忠心耿耿\",南直隶这么多年以来,都未曾出现过半点骚乱,令朝中有见识的大臣,始终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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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府,身着黑色裘衣的大管家魏和在周遭家丁婢女敬畏眼神的注视下,表情严肃的朝着位于后宅的官厅而去,脚下的官靴踩在稀薄的积雪上,不时发出窣窣声。
官厅中,一袭富贵锦袍的魏国公徐宏基端坐于上首,保养极好的面容上呈现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深邃模样,粗短的手指不时敲击着身前的桌案,毫无节奏的咚咚声令人心神寒冷。
\"爷,都办妥了。\"
良久,紧闭多时的木门便缓缓推开,发髻上存着些许积雪的大管家魏和迈入官厅,闻声朝着眼前的魏国公回禀道。
闻声,徐宏基刚欲答话,余光便瞧见在角落处屏气凝神的婢女们,转而有些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尔等先退下..\"
经由徐宏基的\"提醒\",心中暗叹自己有些冒失的魏和便是故作镇定的摆了摆手,示意周围屏气凝神的婢女们先行退下。
往常时候,这些琐事都是由自己安排,但今日却是因为公爷刚刚吩咐的事情过于\"惊骇\",导致疏漏了这些细节。
几个呼吸过后,随着身材窈窕的婢女们鱼贯而退,房门也被重新闭合,魏国公徐宏基的脸上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事关重大,即便刚刚在场的婢女们皆是他\"魏国公\"的家生子,但也要谨慎行事。
\"事情都办妥了?\"
深吸了一口气,徐宏基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凝重,转而压低了声音,跟身旁的心腹管家询问道。
\"回公爷的话,小人亲自瞧着那些军将办的。\"
\"一千套这些年被淘汰下来的甲胄,不日便会装船,沿着运河秘密运抵山东..\"
迎着徐宏基殷切的眼神,魏国公府的大管家魏和断断续续的回禀道,额头上已然渗出了些许冷汗。
这可是杀头的罪过,饶是他这位大管家见多识广,刚刚亲自操办的时候,也不免心惊肉跳。
\"瞧把你吓得..\"
听闻事情已是办妥,徐宏基压在心头多时的巨石也是瞬间落地,转而故作释然的揶揄道,但其身躯仍是不自觉的颤抖着。
毕竟自己的这番举动,一旦被朝廷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便会瞬间身首异处。
朝廷或许不敢与整个南京勋贵彻底撕破脸皮,却并不意味自己得以\"逍遥法外\"。
\"公爷,您这是为何啊..\"
\"就算天子咄咄逼人,自有朝中那些大臣对付他们,咱们魏国公府何必要当这个出头鸟..\"
\"这可是谋逆呐..\"
说到最后,魏和微不可闻的声音中已是出现了一丝哭腔,脸上满是迷茫之色,毫无形象的瘫坐在丝绒地毯之上,呆滞的望着眼前的魏国公。
作为自幼陪伴徐宏基一同长大的\"发小\",他知晓这魏国公府的诸多秘密,也清楚天子复建税课司以及举办\"武科\"对于自家的影响。
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们魏国公府作为大明朝开国第一勋贵,世代坐镇南直隶,有的是手段和本事,与朝廷\"阳奉阴违\",何必要采取如此激进的手段?
还有就是,自家公爷何时与山东那边有所联系了?甚至不惜冒着杀头的罪过,也要在军中筹措千余套甲胄,秘密运抵至山东?
\"哎,本公又何尝不知晓这些道理..\"
\"但我魏国公府早已骑虎难下了..\"
犹豫半晌,魏国公徐宏基终是没有将\"魏国公府\"最为重要,历任魏国公口口相传的秘密告知给眼前的心腹管家,只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犯不上冒着杀头的罪过,与朝廷\"打擂\",但架不住山东那边有人年轻气盛,想要让紫禁城中的天子狠狠栽一个跟头。
更重要的是,那年轻人明明尚未\"袭爵\",居然便洞悉了他们魏国公府最为重要的秘密,逼他不得不亲自下场。
不过所幸他们魏国公府手眼通天,早就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将南京\"禁军\"历年淘汰的甲胄收集起来。
积年累月之下,倒也攒下了一批\"残次品\",眼下刚好用于搪塞山东那边,日后也不至于引起朝廷的怀疑。
只是祖辈在百十年前犯下的\"过错\",却要他这位\"后辈\"来承担风险,未免有些不公平了。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盼望天子能够在事情闹大之后\"知难而退\",以免最后无法收场。
\"哎,造孽呀..\"
一声幽叹过后,徐宏基便收回目光,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朝着后方的卧房而去,口中念念有词。
岁月如梭,许多陈年旧事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再也无法探寻昔日的真相。
而历任魏国公口口相传的秘密,也仅仅剩下了几个字:清江浦,天子落水。
...
上至清江浦,上自泛小舟渔于积水池,舟覆溺焉。
<<武宗皇帝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