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以东,沿着运河一路而行不过两百余里,便是以\"织造\"而闻名天下的苏州府,下辖七县一州,自古以来便是无数文人骚客魂牵梦萦的\"江南水乡\"。
尽管已然入夜多时,但七月底的\"江南水乡\"仍是灯火通明,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道贯穿府城,使得涟漪的水面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波光粼粼。
因为早在春秋时期,苏州当地便以\"刺绣\"而闻名,此后千余年间技艺愈发成熟,并逐渐有了\"苏绣\"的名头,故此当蒙元铁骑入主山河之后,便专门下旨于苏州府建立\"织造局\",负责为皇室采办皇亲国戚及贵妃命妇所需的服饰。
尽管蒙元国祚不足百年,但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国称帝之后,却承袭了不少\"元制\",其中便完整保留了\"苏州织造局\"。
并且在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为了能够更加有效的掌控南直隶,成祖朱棣还专门自宫中派遣内侍,坐镇织造局,号称\"织造太监\",用以监督地方。
久而久之,这苏州的\"织造太监\"便渐渐有了凌驾于地方官员之上的权势,成了有实无名的\"封疆大吏\",也成为苏州府乃至于周边府县富绅豪商疯狂巴结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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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蜿蜒的河道迈入城中,越过最为繁华的龙兴桥,不过半炷香的脚程,迎面而来的便是鳞次栉比的织坊,居中簇拥着大名鼎鼎的\"苏州织造局\"。
尽管这\"织造局\"名义上不过是负责为皇室采买服饰的官署,但其规模形制在历年的修缮扩建之下,却是丝毫不亚于一街之隔的知府衙门。
而能够居住在\"织造局\"附近,也是城中富绅豪商们平日里引以为傲,酒后吹嘘的资本之一。
因为苏州府寸土寸金,围绕着\"织造局\"而修建的府邸大多为早年所修建,墙皮或多或少有些脱落,配合上庄严肃穆的门楣,倒是隐隐有些沧桑古朴的意味。
而其中靠南的一座府邸,便是始建于宣德年间,其初任主人据说曾官至工部侍郎,致仕回乡之后,着手修建了这座府邸。
只是随着时间的变迁,这座府邸先后历经了多个主人,如今的门楣上刻着熠熠生辉的\"赵\"字,周围还用金线点缀,显得十分张扬。
不过对于这府邸主人明显\"逾越\"的行为,倒也无人自讨没趣的去找麻烦,就连官府都对其视而不见。
毕竟凡是在苏州府待过一段时间的,或多或少都曾听说过\"赵四\"的名号,自是不愿意随便与其扯上瓜葛。
据市井间的小道传闻,这\"赵四\"本名叫赵能,早年间曾是苏州城中默默无闻的青皮无赖,靠着坑蒙拐骗勉过日。
但或许是祖坟冒了青烟,这平日里游手好闲的赵能竟在万历二十九年的那场抗税风波中出尽了风头,不仅最先率领织工闹事,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殴打了四名朝廷派来核查税务的御史,使其名声大噪。
自此之后,这赵能便有了\"赵四\"的绰号,城中的织工们私下里以四哥相称,而赵四也靠着这场抗税风波,理所当然的攀上了某些\"贵人\",继而从游手好闲的青皮无赖,摇身一变成为城中有头有脸的\"行首\"之一。
现如今,这赵四不仅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织厂,兢兢业业的织工也养了千余人,尽管规模仍无法与城中世代经营此等营生的\"豪绅\"相比,但看在其身后\"贵人\"的份上,城中的富绅豪商们也不愿意与其发生冲突,使得赵四在这苏州府愈发招摇。
气势恢宏的官厅中,年过五旬的赵四志得意满的抿了一口上好的龙井,粗糙的大手肆意抚摸着怀中连娇带喘的歌姬,眼神很是享受。
娇妻美妾在手,这才是生活呐!
如若有人想要夺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必须要在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想到这里,赵四淫秽的眼神便渐渐变冷,并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而看向正堂中的行首们。
凡是能够与其同处一室的,除却这些丰乳肥臀的秦淮歌姬之外,便是城中同样织工过千的行首了。
\"我说老几位,尔等应该都听到风声了吧..\"
默默推开了怀中的歌姬,赵四意有所指的低喃道,低沉的声音中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自然是听说了..\"
闻言,同样对着怀中婢女上下其手的行首们也纷纷停住了动作,转而眼神凝重的点头道。
虽说朝廷早在数月前,便颁布天子的旨意,于全国各府县复建税课司,允准吏员转官,但南直隶乃是大明的经济命脉,朝野上的衮衮诸公们焉敢轻举妄动。
故此这旨意迟迟没有下达至南直隶,尤其是本就在万历年间爆发过\"抗税风波\"的苏州府。
但就在前几日,朝廷却正式将旨意下发至苏州府,听说还是那南京户部尚书汪应蛟在离职之前,亲自处理的。
除此之外,他还通过身后的\"贵人们\",知晓了朝廷近些时日先后委任了漕运总督,两淮盐运指挥使,以及济宁参将等举措。
天子整饬南直隶税务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了。
不过这些事,倒不用向眼前的这些\"行首们\"详细告知,以免吓退这些人。
\"这商税,可是太祖年间便定下来的规矩,两百余年间从未有过变化..\"
\"但天子却是有些贪心呐..\"
故作惆怅的感慨了一句之后,近些年终日沉醉在温柔乡中,瞧上去已是有些富态的赵四脸上猛然涌现了一抹狠辣之色:\"我看,咱们是要闹上一闹了..\"
\"四哥,你疯了!\"
近乎于话音刚落,官厅中便有人不敢置信的低吼道,其狭小的眼睛中充斥着惊恐和不安。
今日是不同往日。
如今的他们家大业大,手中养着的织工何止千人,可不像年轻时那样一无所有,何必要冒这个风险?
更何况,就连前些时日趾高气扬,号称拥兵十数万的白莲贼首徐鸿儒都落了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他们这些人,拿什么跟朝廷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