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应声而去。
李煜一转头,满意地对一旁的年轻官员说道:“守正,差事办的不错。”
李征诂,字守常,因为与国号“寿昌”谐音相似,又改为“守正”,时任户部金部郎中,从五品。
“臣惶恐,都是陛下事先安排得好,臣只是按照吩咐办事。不过,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赐教。”
李煜一笑,这副小心翼翼的神态,与自己刚进入公司上班的时候,如此相似。
“问吧。”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江右柳家叛国之举,为何还要纵容一时?”
“依你的意思,朕应该即刻发兵,将柳家剿灭,对吧。”
“臣知道,柳家势大,朝中多有勾连,可再大的世家、豪强,也大不过皇家、大不过大唐!”
李煜心中一半赞许、一半无奈,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儿,可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你也说了,柳家势大,难道是一家之大?非也,柳家是一个代表,代表了江右的名门望族、商贾巨富、地主豪强,朕动他一个不难,总不能千家万户一起动。”
李征诂仍然不解,问道:“臣不敢揣测上意,既然柳家必除之,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朕理解,你是担心迟则生变,给柳家脱罪的机会。”
“陛下英明。”
李煜踱了几步,说道:“朕要的是江南稳定,在灭掉柳家及江右商帮骨干的同时,其余地方势力束手蛰伏。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柳家的罪名坐实,懂吗?所以,朕需要时间,需要暂时稳住柳人秦,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一切顺利。”
李征诂脸色微红,说道:“陛下,臣愚钝,实在不知道有何罪证可取。”
李煜一笑,说道:“放心,江右柳家谋反大唐的罪证,祝仁质会亲手送到柳人秦手中的。”
……
筠州丰城,江右柳家。
柳之林连日接待宾客,本就身心疲惫、心情不佳,又跟自己的三弟、妹婿吵了几句子,窝了一肚子气,回到自己的书房之后,习惯性地砸了几样瓷器。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
砸了几件瓷器,就算是有钱人吗?是的,不仅在五代十国的时候如此,就连到了明清时代,也是如此。
中国被世界称之为“瓷器之国”(china),仿佛瓷器这东西,在中华大地上到处都是,跟野草一样疯长。
可事实是,普通老百姓很少用得起瓷器,平常用粗砂碗、陶罐、瓦盆才是符合现实情况的,因为瓷器的制造成本并不低。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50、60年代,民间还有一项手艺活叫“锔碗”,从生产力角度说,宁可耗费大量人工、时间去补一个破碗,都舍不得买新的,还能说瓷器很普遍、很便宜吗?
不得不承认的是,砸瓷器这项运动,确实能够让人躁郁的心情,快速平静下来。
柳之林的头脑渐渐凉下来,他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就一时间没忍住,去跟那个废物弟弟、垃圾妹婿争论?自己可是要继承柳家大业的人。
父亲是器重我的!
否则,怎么会将我单独留下,商议重要事情?
一想到这儿,“歙州祝家”四个字,又浮现在脑海里,不由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身为柳家嫡长子,他一直以为“天下商人无出柳家其右”,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祝家,竟然能够也将生意做到遍布天下。
而且,由于古人的文化观念,行商的身份要低于坐商,原因就是,行商是追着钱跑,坐商是等着钱来!
“能在汴梁开酒楼,祝家,有点本事。”
若是父亲给自己提亲成功,娶了祝家的女儿,将来自己再做了家主,一定能够让柳家更上一层楼!
随即一想,又有点疑惑,父亲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祝家的?近两年来,柳人秦基本没有离开过筠州。
事实上,柳人秦与祝仁质结识的时间,要更早一些。
那是在后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郭荣首次发动攻打南唐的战争,虽然打下了一些地盘、讹了一些东西,这次南征整体上是失败的。
因为,在郭荣御驾亲征的情况下,李谷在来远镇(寿州城外二百里)大溃败,造成周军大量死伤。
也正是在这一场溃败当中,柳家同族的人遭遇了兵灾,货物全部被溃兵抢掠一空,人也被抓起来,等待处死。
当时,祝仁质人在寿春(淮南市),偶尔得知这件事儿,因为念及同为江南人士,就发动自己的关系,解救了柳家同族几十号人。
自此以后,柳人秦就关注了祝家,了解越多,震惊越大,原来商人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毫不夸张地说,就算兵乱之中,祝仁质被抓,他随便报出来一个人的名字,对方就得赶紧另眼相待。
比如,你认不认识王朴?对,就是那个开封府尹,我在汴梁的五所酒楼,每年交税几十万钱,他认识我。
柳人秦“投资赵匡胤”也不是一时冲动,实则,一个月前,他就拜托祝仁质给自己拉关系,想要结识这名“后起之秀”了。
柳之林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匆匆脚步。
“大公子,有号称歙州祝家的人前来贺寿!”
“谁?!”
柳之林一下子从书房窜出来,问门口的管家:“再说一遍?”
管家擦了擦汗,说道:“没错,是祝家,来人是祝家的家主。”
柳之林脑袋“嗡”了一下,原本以为祝家怠慢,没想到,竟然是一家之主亲自前来!
“快,去告诉我爹,我亲自去迎接!”
前来祝寿之人,的确是祝仁质。
也是年过五旬、须发皆白了,近些年来,祝仁质深居浅出,生意都交给了儿子们去做,自己很少过问。
然而,这次不辞辛苦,专门来到筠州丰城,给柳人秦祝寿,是他自己坚持要来的。
事关祝家兴亡,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看着高大的柳家门楣,热闹非凡的景象,以及一路上嚣张跋扈的江右商人,祝仁质内心苦笑,既是可怜、也是可憎,柳人秦啊柳人秦,你白活了五十岁。
难道就不知道一句话吗?光棍不斗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