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堂前,蜿蜒的阶梯。
龙墨轩一人一剑,望着那盘旋而上的阶梯,怅然若失。
那阶梯两旁,一株株茂盛的菩提树下,如山的尸骨,杂乱的堆积着。
他满目悲怆的抬头望去,那尸骨,顺着蜿蜒的阶梯,往上而去,也不知哪里才是尽头。
此情此景,真是个,阿鼻叫唤的修罗道场,刀山剑树的地狱人间。
他步履维艰的,前行在那满刻佛莲的石阶上。一双眼睛,目不斜视,只是死死的盯着,那阶梯的尽头。
手中的龙渊剑,不住的抖动。兀自发出,低沉的龙吟之声。
他强压心中的悲愤,抬起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站在了法堂的门前。但见那黄金做衣的佛像,眉眼低垂,拈花微笑,笑看人世。
果然是,妄谈慈悲话,空说救世行。
龙墨轩正欲进去一探究竟,但见两名沙弥,搭着一具尸身,往那左边的岔路急速而去。
见此情形,他不由分说,快步跟去。
两名沙弥,恍若无人一般,抬着那具尸身,行至那堆积如山的尸骸前。
但见二人同时发力,稳稳当当的将尸体抛到了最高处。这样的熟练和默契,仔细想来,不由得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尸骨,表面黝黑,皮包骨头,身体扭曲,面部狰狞。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些人死之前,承受了怎样惨绝人寰的折磨。
龙墨轩的双手,那极短的指甲,已然深深的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的落在地上。他那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久违的腾腾杀气。
便是如此,他依然强压怒火,未曾对那两个沙弥动手,只是悄然的跟在身后。
两个沙弥,一路走来都是埋头快行。就他俩这姿势,便是有人从面前走过,只要脚步放轻一些,只怕他俩也察觉不到。
龙墨轩眼见他二人进了法堂,随手便将门关闭。心中焦急的他,一个闪身,跃至门前,捅破了窗户纸,往里看去。
只见那法堂内,一个袒胸露乳的大胖和尚,指挥着一群僧侣。但听他凶神恶煞的说道:“动作快,将这些小儿的心肝取了,送往后山。若是耽误了大事,小心你们脑袋。”
话音未落,只听闻“咔嚓”的一声。那法堂的左右两扇门,径直的飞出,将埋头苦干的僧侣,打翻在地。
那胖和尚,眼见如此变数。也不多话,手持一柄戒刀,气势汹汹的冲将而来。看那架势,好似一头发狂的公牛一般。
龙墨轩此刻,胸中怒火中烧,体内真气激荡。眼见那胖和尚,冲到面前一尺之处,陡然之间真气爆发,将其震飞一丈有余。
过了小半晌,那胖和尚重重的摔在地上,脑浆迸裂,当场气绝。
那群僧侣,眼见于此,早就吓的心胆俱丧。自顾自的,对着那黄金包裹的佛像不停地念道:“罪过,罪过。”
龙墨轩眼见那群僧侣,手中屠刀鲜血淋漓,僧袍之上,斑斑血迹还未干涸,胸前念珠,也被鲜血浸的血红。
如此枉夺人性命,也真亏得他有脸说出,那“罪过”两字。
他揪住一名僧侣的衣领,横眉怒目的盯着他,恶狠狠的问道:“那群孩子在哪?”
第一次。
自他出生以来,这是第一次。
他那眼神之中,露出了狰狞的凶光。
那僧侣,闭着眼,口中兀自的念佛,也不搭话,也不睁眼。
剩余的二十余名僧侣,一时间纷纷手持屠刀,冲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龙墨轩眼见这群僧侣,状若疯魔,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此刻,他无意多做纠缠。左手剑不出鞘,一道剑气挥出,便将这群僧侣打翻在地,一时间再起不能。
他抬头看去,只见那被黄金包裹的佛像,兀自在那里低眉微笑,丝毫没将这些罪业放在心中。
此情此景,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执剑在手,剑尖只指佛像,满腔悲愤的说道:“你双目紧闭,不看众生。妄自拈花一笑,不闻世事。便是教外别传,光大佛法,也不是那救赎之道。”
说罢,一剑击出,那强悍的剑气,向那佛像奔袭而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金光闪闪的佛像,在一阵轰鸣声中,瞬间倒塌。
剥去黄金的外衣,慈眉善目的佛像之下,竟是一座青面獠牙,四手六头,凶相毕露的食人之魔,罗刹恶鬼。
罗刹,地府之恶鬼。
佛教众鬼,以其最是狠毒,食人肉,寝人皮,实为恶中之首。
好似现在的万福寺一般,取人心,做药引,实是罪在不赦。
剑神一剑毁去佛像,露出罗刹的真实面目。此刻他如梦初醒,那阵阵梵音,原是镇魂之曲。
破开伪善外表,原是恶煞凶神。
然而世间之事总是如此,破去迷惘,总要面对世俗的捶打。
佛与魔不过一念之间,善与恶本是阴阳两面。
不掀开那层皮囊,谁人识得,何谓佛陀,哪是恶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后殿的一众和尚,听的法堂传来巨响,一个个慌不择路的跑了进来。
眼见日日供奉的佛像被毁,一个个瞬间便慌了神。
又是磕头,又是念经,更有甚者,捧着佛像掉落的金衣残片,顿足捶胸,痛苦不已。
佛经有云:“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这些人,即以着了这尘世之相,又谈何菩提明镜?
“此人毁了我们的佛像,大家一起上,布罗汉伏魔阵,切切不可放走于他。”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高声喊道。
说话之人,正是万福寺住持,智玄上人。
据说此人佛法广大,智慧深远,乃是难得的得道高僧。
但见智玄和尚言未落地,百余僧侣,手持伏魔棍,将他团团包围。
一个个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誓要和他不死不休。
“伏魔?”龙墨轩心中好笑,将这一方净土,变成这般人间地狱的,不正是你们这些,高喊伏魔口号的出家人吗?
在那一个瞬间,几十条铁棍,从四面八方,齐齐的往他头顶猛攻而来。
不曾想,那铁棍,距离他头顶,还有半尺之遥,却是再不能前行半分。
那些持棍的僧侣,只觉得虎口隐隐作痛。手中铁棍,也几欲脱手。
这份感觉,就仿佛全力施为的一棍,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一方铜墙上一样。
龙墨轩此刻,内息全力施为,真气汹涌澎湃。
好似大河东去,奔涌不息,又比银河之水,倾泻九天。
内劲之强,已在周身形成,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气墙。寻常刀剑,任你手段使尽,也莫想撼动分毫。
若非同样强度的内力,绝无破除的可能。
凭借内劲之强,他只是略一发力,便将这群僧侣,震飞了一丈之遥。
那智玄和尚,眼见于此,心胆俱丧。正欲拔腿而逃,却被龙墨轩,迎面拦住。
“似你这等,名扬天下的高僧。竟然在此,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快说,那些孩子,在哪里?”他一把揪住智玄和尚的衣领,心急如焚的问道。
“老衲不知,老衲只是受雇于人,来此超度亡魂。老衲,并未妄杀一人。”那昂首挺胸的态度,着实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你的弟子,屠刀高举,你这个师傅,难辞其咎。”他看着这老和尚,道貌岸然的嘴脸,心中满是鄙夷。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眼前一个神秘的物体,一闪而过。
他定睛看去,宽敞的广场上,不知何时七七八八的,趴着数十个形态诡异的生物。
这些个生物有手有脚,却不靠双脚走路,而是四肢着地,宛如兽类一般爬行着。嘴里吱吱呀呀的怪叫着,也不知说的是些什么。
他满脸疑惑的盯着眼前,这些不人不兽的生物。猛然间,那生物从地面窜了起来,直接对着他的咽喉就撕咬而来。
突如其来的一着,他也不免吃了一惊。仓促之间,闪身躲过,反手一掌,打的其四脚朝天,翻到在地。
这一掌,他只是用了手臂的劲力,并未运上内力。因此,只是将人击倒,却无性命之忧。
还没等他喘口气,一左一右,又有两个不明生物,同时攻来。他仍是一拳一脚,将两人打翻在地。
便在此时,剩余的不明生物,竟是一齐攻了上来。
龙墨轩左闪右躲,始终是以拳脚掌相迎,只是将其击退,终是没动丝毫杀心。
然而怪异之事,接踵而至。
无论他怎么攻击,始终无法彻底击倒对方。这些个生物,好似没有感觉一般,一点也不知道疼。不论倒下多少次,都能再站起来发起攻击。
须臾之间,数十个奇怪生物,从不同角度发起攻击,还不知疲惫,不觉疼痛。
饶是他武艺通神,时间一长,便是不被打死,累也累死了。
即便是到了这般时刻,他也未成想过引剑出鞘。
皆因,他看的真切。
这些不明生物,虽说行为怪异,可却是实实在在的活人。
想来也是被卖到这里,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将他们变成了这样。
已是极度的可怜之人了,他又如何忍心,再下杀手?
他施展轻功,左闪右躲,只防不攻。
就在身形交错的一瞬间,他和一个“怪人”四目相对。
那一个瞬间,他似乎从那空洞眼神中,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用你的剑,救赎我们吧,实在是不想,再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神中,透出了一声声诚恳的请求。
看着眼前这些,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他内心实在是不忍。
最终,在这些人不住的恳求之下,他含悲忍痛,万般无奈的让那龙渊,缓缓的出鞘。
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
自他年幼握剑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手中之剑,是如此的沉重。
朔风哀哀,吹动他的衣襟,带动他的发髻。
他持剑的右手,不住的抖动,他从来没有感觉过,挥出一剑,竟会这般艰难。
一道剑气,伴随着寒风,轻轻的掠过。
那一个瞬间,这些个怪异生物的头颅,全部应声而落。
然而,在他们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惊愕,而是默然不语的,释怀和安逸。
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低头看着手中的龙渊,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迷惘。
他实在不知道,此刻他手中之剑,究竟是救人,还是杀人。
其实世事本就如此,对与错本就,从来说不清,也道不明。
杀戮和救赎,往往就在那一念之间。
杀一人,而结束他无尽的痛苦,是救赎还是杀戮?
救一人,让他经历无限的苦难,是杀戮还是救赎?
说不清,道不明,放不下,解不开,求道之路,亦复如斯。
此刻,他孤身一人站在那偌大的寺庙中央,看着遍地尸骸,心中悲愤之情,喷涌而出。
“见恶不除,枉修剑道!”但见他立剑胸前,凛凛剑气,经久不衰。
那剑气,铺天盖地而来,毁天灭地而去。
今日之后,千寿山仅存一半,万福寺世间消失。
他那一剑,毁去半座山头。
圣境武者,强悍如斯。
一片废墟,掩埋了千般罪业。
佛国净土,原是那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