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冬至夜。
大业城里,张灯结彩,祭祀之物,一应俱全。
百官衣着华丽,侯于宫门之外。只待来日清晨,早早入宫。
大业城内,天子脚下,故事诸多,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暂且按下,后文详表。
诸君请看,广陵城外,大运河边。
粼粼的波光,倒映着天边的一抹月色。
明媚的月光,糅合着江南水乡的绢绢美景。
身在其中,总在那不经意之间,内心都安静了下来。
喧嚣过后,回归的宁静,那才是独属于你的一方净土。
月光照耀之下,两个身影你来我往,迎着月光翩然而舞。
“托”、“托”、“托”,两根木棍的击打之声,错落有致。
欺身看去,原是剑神夫妇,以那月光为伴,树枝作剑,相互喂招,切磋武艺。
“公孙剑舞,恍如仙女临凡。不愧那惊世一舞,倾城剑器的评价。”龙墨轩架开芷曦的“剑”,不吝溢美之词的赞道。
“哎!难怪世人称你为‘剑神’。任何平平无奇的剑招,到你的手上,便犹如神迹一般。”芷曦收回了架势,回想起方才对拆的几十招,心中亦是大为感叹。
“舞与武,看似天壤之别,实则本意想通。然,若想将两者和谐统一,融会贯通,却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我自幼先练舞,再习武。不敢说两者都傲视天下,也颇有心得了。可是,越到后来,越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
“这不奇怪,舞讲究的是,灵动隽秀,不拘一格。武讲究的是,成稳大气,一板一眼。二者如此泾渭分明,你有那感觉,实属正常。”
他这境界,确实超然。芷曦苦思冥想不得其解,顷刻之间,便领悟其中奥妙。
“泾、渭,不都是河吗?只要是河,管他怎么分明,终不过是万川归海。”一旁静静观看的江漓,终是忍不住吐露了心中所想。
此言一出,芷曦和龙墨轩的心中,皆大受震撼。
世间,江河湖泊何其之多,其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浑浊难辨。
然,最终殊途同归,融入那浩瀚的大海之中。
仅此一言,江漓对于道的领悟,远在他们夫妻之上。
无心之言,有心之用。公孙剑舞断绝百年,受此一言,再现江湖。
大运河,河水潺潺,月光下,恬静自然。
漫漫长夜,龙墨轩倚在窗边,看着那天上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他不知道,那日的决定是对是错。江湖之上尊他为“剑神”,然而三十多年来,他何曾自己做过任何一个决定?
时时刻刻,他都活在世家的高墙里。
那座世家的高墙,框住了墙里,也隔绝了墙外。
墙外的人向往墙里,墙里的人羡慕墙外。
剑断牢笼,力劈加锁。
山高海阔,归于自我。
月隐于天边,日出于东方。
冬至,悄然而至。
天色蒙蒙,广陵城下早已人头攒动。
潮水般的人群之中,不仅有扬州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也有那各行各业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不懂武艺,不知什么江湖对决,不明白什么家族荣耀。
但有一点,他们是相通的,那就是对脚下土地,最清澈的爱。
龙墨轩一行三人,今天也是起了个大早。
与其说是早起采气练功,不如说是心事重重睡不着。
他深邃的眼眸,盯着眼前的擂台,思绪不经意间,回到了十四年前。
那一年,他和裴旻以剑论道。
他胜,名动江湖。
他败,黯然神伤。
时过境迁,他再次站在这里,虽不是擂台的主角,却有着更加复杂的心情。
就在他沉思的时刻,喧闹的人群,突然间躁动了起来。
三人本能的回头看去,只见那七名倭国人,横行霸道的推搡着人群。
那份傲慢无礼的姿态,惹得一众百姓极为不满。
并非是我们不懂待客之道,实在是那副嘴脸和傲慢的姿态,惹得人义愤填膺。
“哼,这帮家伙,如此的蛮横无理。”芷曦眼见于此,不由的小声的骂道。
龙墨轩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极为愤慨,碍于眼前的形势,也不便发作。
你看他七人,大摇大摆的走到擂台的中间,纷纷席地而坐。
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坐在正中。其余六人,一左一右分为两列,依次坐定。
他七人分坐已定,那坐姿正襟危坐,面容严肃,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陡然之间,他七人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连续击掌三下,取下腰间的倭刀弧剑,恭恭敬敬的举过头顶,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少倾,只见他七人将手中兵刃,端端正正的放于身前。闭着眼,低下头去宛如默哀一般。
“看起来,这兵刃比人还要金贵啊!”他不免小声的嘀咕道。
“还是这般装腔作势。”芷曦满是不屑的说道。
台下众人,见如此怪异的行为,一时间议论纷纷。
说是好奇也可,说是看戏也罢,总之人群之中,喧闹不止。
不多时,一阵清脆的马铃声响,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自觉的,循着那马铃声看去。
只见,裴旻端坐马上,裴绪牵马在旁。
你看他今日的装扮,与平日里又大有不同。
青色的长衫,与手里的太阿剑相得益彰。头上新梳的发髻,笔直挺立,好似他那剑客的傲骨一般。
“裴家家主,裴旻到。”裴绪长啸一声,端的是气势十足。
尚未开战,这气势上便已赢了三分。
这一声长啸,也让台上闭着眼睛的七名倭国人,不约而同的睁开眼睛。
他们七人,早就听闻中原剑皇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既是有幸,怎能不一睹真容。
但见,裴旻翻身下马,手持太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步朝擂台走去。
那步伐虽缓,每一步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剑客的傲骨,一时一刻他也不曾放下。
龙墨轩看着他那步伐,心中突然惴惴不安起来。那种感觉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稳健的步伐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眼见裴旻走到台上来,七名倭国人纷纷起身,严阵以待。
“在下柳生永太,今日有幸的窥剑皇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那左列的第三个人,上前几步,抱拳拱手,用着不太标准的汉语,向裴旻见礼。
对于他的“热情”,裴旻并未答话,只是不屑的撇了他一眼。
“在下斗胆,向剑皇阁下一一介绍今日在场的众位高手。”他这番话仍是彬彬有礼,显得那么的儒雅随和。
裴旻仍是默然不语,只是冷冷的盯着他们,和柳生的那份儒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位,乃是我扶桑国剑道第一高手,‘剑圣’冢原一之,享配天下五剑之首三日月宗近。”柳生手掌平摊,正对着中间的那位,郑重的介绍到。
“这位,乃我扶桑国剑道名人,‘剑鬼’上泉秀纲,配天下五剑之一童子切安纲。”手掌微偏,对着左起第一位。
“此乃我扶桑国剑道达人,‘剑豪’足利义胜,配天下五剑之一鬼丸国纲切。”依次便到了左列的第二位。
“在下柳生永太,现任扶桑国禁卫队首席剑道教师,有幸得配天下五剑之一数珠丸恒次。”
“右起第一位,师冈与之,乃是我扶桑国上总介大人,因战功赫赫,获赏赐天下五剑之一大典太光世。”
“右边第二位,苇名义宏,乃是天皇陛下的私人剑术老师,天皇陛下御赐名剑,压切长谷部。”
“最后一位,诸冈羽之一,乃是天皇陛下的贴身内侍,佩戴家族世代相传的名剑,同田贯正国。”
“扶桑国最优秀的七名武士尽数在此,不知是否匹配剑皇阁下威名。”
听柳生的介绍,这七个人,各个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想那蕞尔之国,四岛之地,便是名动天下,终不过井蛙观天。
“在下扬州裴家第七代家主裴旻,乃是当世剑道五雄之一,名号剑皇,配欧冶子名剑太阿。”
裴旻见他如此大费周章的做着介绍,自己索性配合着他们,也介绍起了自己来。
“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就是为了给我介绍七个人,七把奇怪的剑?”裴旻的言外之意,此刻已是再清晰不过了。
台下的一众江湖人士,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们大都是着了倭国人的道,从而落败被辱的门派首脑。
各个心中都憋着一股气,今日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定要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擂台上下,剑拔弩张。
万众一心,永去倭患。
此刻,裴旻拔剑在手,那凌厉的目光和太阿的剑芒一样,摄人心魄。
春秋之际,在此广陵城下,楚王一剑退却晋国大军。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剑中英魂,浩气长存。
倭国七人众,见他如此气势,立刻便紧张了起来。
纷纷拾起地上的倭刀,拔刀出鞘,双手紧握竖于胸前。
那太阿剑,周身萦绕着强悍的剑气。单凭这剑气,便已让在场的众人心惊不已。
可龙墨轩心里却紧张了起来,那剑气看似强悍,却失去了他剑皇本应该拥有的庄严气象。
换句话说,此时的剑气,是单靠裴旻过人的内力堆砌起来的,并没有其剑皇境界的加持。
且他这剑气,忽急忽缓,忽强忽弱,显然是内力不足,衔接不畅所致。
虽然龙墨轩此刻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那步伐和这剑气,已让他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此刻台上激战正酣,紧张的形势,容不得他细想。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台上的战斗。
裴旻一人一剑,与那倭国七人众打的有来有回。单以招式而论,裴旻超出那七人太多。
到底是传承百年的剑道世家,底蕴毕竟深厚。
倭国众人,所谓剑道,不过只是对手中兵器,使用之心得而已。
相对的,我们的剑道,乃是对于天地之道,和人生经历的感悟,仅此一番高下便已立判。
那七名倭国人,眼见他们七人联手,亦不能奈何裴旻半分。相互之间暗暗的使了个眼色,便布起了阵来。
他们七人分工明确,两人牵制,两人偷袭,另外三人寻求机会一招致胜。
这种巧妙的配合,颇显威力,突然使出倒是让裴旻应接不暇。连续几个杀招都是堪堪躲过,极为凶险。
台下观战的众人,眼见裴旻被逐步压制,心中也是紧张万分,不由得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裴旻极尽身法之技巧,在七人中间闪转腾挪。凭借这灵巧的身法,一时间他也重新打开了局面。
然,武学只中,最容易破解的便是身法技巧。任你身法再妙,我一道强悍的剑气铺天盖地而来,你非得闪身避开不可,如此一来,这身法便破了。
倭国这七人,并没有这么强悍的剑气,但是他们想出来的破解之法,却是异曲同工。
他们七人心意相通,四人抵住裴旻的长剑,迫使他以内力相拼。
另外三人,一左一右一前,三个方位,三种杀招,同时向他攻来。
如此凶险的时刻,饶是裴旻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屏气凝神,一剑荡开面前四人,借着反弹之力向后退去,这才堪堪避开这致命的进攻。
然而这一招,竟然让裴旻单膝跪地,以剑点地。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显然是内力消耗的极大。
“不可能,抵开这样四个对手,他绝不可能消耗如此巨大。”龙墨轩眼见裴旻如此,心中大为不解,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们这群卑鄙的家伙,借拜访之名,暗中下毒........”裴绪怒道。
“小绪,不许多言。”
“可恶的家伙。”芷曦听闻裴绪的话,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正欲拔剑上前,却被一旁的龙墨轩一把按住。
“夫君........”芷曦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等等,再等等,要来了。”龙墨轩盯着擂台,神神叨叨的说道。
这一番话,弄的芷曦和江漓,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剑皇裴旻,不过如此。”柳生永太一脸不屑的嘲讽道。
“还能,还能撑下去......我绝不能.....放弃。”他以剑借力,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加油,少主。”
“站起来,少主。”
“少主,灭了他们。”
台下观战的众人,纷纷为他加油打气。
“站起来,站起来,你可以的......”龙墨轩也在心里,默默地替他打气。
“加油,加油!”江漓在一旁,随着观战众人,高声喊道。
“今日一战,无关裴家荣誉,无关个人名声,为的只是华夏武魂不失......太阿剑啊,吾今日便以身祭剑,但求退却这些无耻之徒。”裴旻望着手里的太阿,喃喃自语道。
“哼,别再挣扎了。”柳生一个眼神,倭国七人一拥而上,想要就此了解裴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天边突然风雷大作,一股强风席卷惊雷而来。
不曾想,千载之前,楚王一剑退却晋国大军的场景,如今,再现广陵。
陡然之间,只听得“噗”的一声响。
也不知,谁的剑,刺穿了,谁的胸膛。
华夏武魂,岂容宵小之辈,肆意践踏。
丈夫立世,有死而已。
沧海横流,立身无愧。
那一剑,裴旻刺入了谁的胸膛?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