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莞齐深深埋着头,眉毛已然拧得打了结。
她知晓这里是皇宫,此刻她面对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行事言谈自该处处谨慎,步步留心,可饶是如此,她仍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
“皇后娘娘,若臣女没记错,宜王殿下与完颜姑娘早有婚约。既如此,臣女如何嫁得宜王?”
她的语速极缓极慢,觑着皇后的神色,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行差踏错,失了规矩。
没承想,皇后却是笑了:“陛下赐婚他们二人之时,本宫就在身边,自然知晓此事。”
慕莞齐的目光渐渐疑惑,皇后低头抿了一口茶,掩住眼中的诡谲算计,随即轻笑道:
“舒止娶完颜初,是娶王妃。但是侧妃的位子,如今尚且空悬。若你有意,本宫可许你侧妃之位。”
随着皇后一字一句落下,慕莞**里是几乎抑制不住的波涛汹涌,袖中的绢帕被自己攥得变了形。
侧妃?
哪怕是寻常女子,亦知晓宁为贫家妻不做高门妾的道理,更遑论她慕家未败时亦是百年世族,她自己更是有多重军功傍身。
打了这么久的仗回来,如今竟要给人做妾?
她强自压下内心的翻滚,面上仍是一派温和:“谢皇后娘娘垂爱,只是王爷乃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臣女一无倾城之色,二无显赫家世。实在不敢攀附王爷。”
皇后不置可否,说道:“倾城之色不重要,显赫家世更不重要,重要的是舒止待你的一片赤诚之心。他若然真心中意于你,便不会计较这许多。”
皇后顿了顿,许是看出了慕莞齐妥帖言语之下暗藏的不忿之心,她随即继续说道:
“皇子侧妃,虽名义上有个‘侧’字,实则却是能上皇家玉碟的尊荣,就算是那些等闲世族的正妻,见了你也是要恭恭敬敬行礼的。你母家下狱,又与前夫家和离,若是错过了舒止,未知以后还能不能逢上好人家。本宫知晓你自视甚高,可姑娘家再有主见,却也逃不过一个儿女情长,终归还是要回到后院内宅,为自己的男人生儿育女,你说是不是?”
慕莞齐几乎是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眼前这位是中宫皇后,是天下人敬服的国母,她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这才终于忍着耐心把她这段话听完。
皇后的余音还在宽阔的凤仪殿回响,慕莞齐眉清目朗,抬头看着这位尊贵的娘娘。
今日天气还算转暖,皇后却仍然穿着褂子,厚厚的脂粉也藏不住脸上的疲态,那是在深宫辛苦经营几十年,再也抹不除的暗灰痕迹。
慕莞齐忽然就不欲再与这位生来便锦衣玉食,只知相夫教子困囿于一方天地的妇人多费口舌。
“娘娘所言甚是。”她说:“只是婚嫁之事,也不是臣女一人愿意就行。当日陛下赐婚宜王与完颜姑娘,亦是先问了王爷的意见之后才下旨。”
说着,她顿了顿,继而说道:“王爷与我,素无往来,他又怎肯娶我为侧妃?”
皇后微微蹙眉:“本宫时常听得传闻....”
“传闻而已。”慕莞齐静默的笑:“王爷天潢贵胄,怎能凭那么三两句捕风捉影的传闻,便草草揣度了心意,为其择定侧妃?虽说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可若过于违拗了王爷本意,强自让他娶了不愿娶之人,那么就算臣女嫁他为妃,往后也只怕是同床异梦,反倒生了嫌隙与隔阂。”
皇后不说话了,心下却沉沉思索起来。
不得不说,慕莞齐这番话也算是言之有理。况且她本就不是凌舒止亲母,若真的逼他娶了自己不爱之人,传扬出去,只怕被天下人诟病她苛待养子。
这样想着,皇后的心思果然淡了几分,继而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依你之意,倘若舒止愿娶,你是愿嫁的,对吗?”
慕莞齐有转瞬的犹豫。
她知道,一旦自己说了愿意,那么皇后必然会把今日这番谈话告知凌舒止,并询问他是否愿意娶自己为侧妃。
至于凌舒止会如何答复,她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会顺坡下驴纳了她为侧妃?
她不敢赌,也不能赌。于是她再次跪下,听见自己清亮的声音在凤仪殿盘旋:“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话音一落,皇后的脸色甫的一沉。
“你不愿意?”
殿里的气氛骤然压抑,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慕莞齐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从刚刚的对话中她大致判断出,皇后是一个铁了心认为身为女子便只能倚仗夫婿而活之人,而她现在已与陆渝和离,孑然一身,倘若一力拒绝皇后的指婚,难免让她觉得自己是在针对于她。
电光火石间,她便做出了决定:“娘娘,并非臣女不愿。而是臣女已有意中人,早已与他互诉心意,只待成婚。”
“哦?”皇后惊讶的挑了挑眉,方才因为被挑衅的怒气果然降了下去:“是哪家郎君?”
“娘娘恕罪。”慕莞齐微微低着头,脸上恰到好处浮出几分害羞的红晕来:
“臣女一个姑娘家,与他尚未行三媒六娉之礼,怎好将其姓名宣之于口。”
虽此话再次婉拒了皇后,可这一次,皇后的脸色却未见半分不愉。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确是合理的,正常的,符合逻辑的。
而且....若慕莞齐真有了两心相悦的郎君,那么待她成了婚,皇帝必然也不会再想撮合她与昭王。
这样一想,皇后总算是略略放下了心,旋即又不由得催促:“你们既然互许了终身,那么必得在一月内完婚。若一个月之后你仍然独身,本宫可不会再信你!”
言外之意,就是她一个月后若没嫁出去,皇后就会继续为她说亲。
慕莞齐不由得气闷,但好过总算是躲过了今日,于是俯身告退:“臣女谨遵娘娘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