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浩浩荡荡的修士从山脚跟着那又重新恢复为一袭青衫的男人走上山顶的时候,竹篁已经彻底面无人色。
只是一剑!
就让那正阳山倚仗为臂膊的猿真页彻底化作一摊肉泥。
甚至作为他,乃至于无数的看客,都少有人看清楚这一剑到底如何。
因为实在太过于离奇。
不过陈平安并没有解释,只是站在了他的的面前,静静地说道,“好了,正阳山就这样吧。”
话语说完,陈平安再次举剑。
这也让后面的吃瓜看客,乃至助剑之人吓了一大跳:
“这是要当场格杀一位宗门之主?”
“此事文庙那边……?”
很多人谈论到这里,很快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们忽然就想起来了,他们面前之人的身份。
那位至圣先师看重的后辈,礼圣看好的晚辈,文圣的关门弟子。
另外,
还有那头绣虎的小师弟!
剑气长城的隐官!
五彩天下第一人宁姚的夫婿!
乃至于现在隐隐将要传位于他的大骊国师!
如此种种身份之下,
这规矩,当真对他有用吗?
“陈平安,你当真不怕天道有轮回?!”竹篁看着面前的青衫客,低声喃喃道。
“天道轮回?”
陈平安听到这个词语,重复了一句,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朝着四周环顾一圈,接着嘴角挂着笑。
眼神里对敌对己,都好像是一贯的微笑,面带温和,但只有靠着他的宁姚,轻轻地拉了他一把。
他的情绪已经不对起来。
甚至有些失控。
宁姚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个人还没有找到,甚至这个时候,还有一个大修士就在暗中躲藏着。
那位战力如何尚未可知,甚至是已经培养出一个苦手,专门针对于陈平安。
两人之间的关系……
宁姚想到这里,手中的剑柄再次握紧,目光中对于一些怀疑的对象更是冷如刀戈。
“别紧张,我没事儿的。”
陈平安捏了捏她的手臂,顺带着反手握住她的手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此时有个青衣姑娘窜到他们中间,陈宁被剥得一左一右,正好分开二人。
“哼!”
宁姚冷哼一声,但青衣姑娘吃着糕点,并没有多说,只是走到祖师堂里,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秀秀……”
陈平安见到这个模样心中一喜,他刚才搜寻过猿真页的记忆,只是知道那一处是在小天地当中,甚至每一次猿真页进出,都会自我斩断一次。
这种手段显然不是一般元婴境界能够做到,只有一个可能。
邹子!
他绝对参与了此事!
甚至那个叫做田婉的正阳山长老也参与了进来。
其中草蛇灰线,甚至早到在那之前有着正阳山,风雷园之争。
还有一系列的苏稼天才剑道弟子等人。
“恩?我在找,你别急哈!你再叫一遍呢。”
只是阮秀没有想到那么多,她此刻双眼如同弯月,心底小鹿乱撞,面带羞意,乃至笑开了花。
“秀、阮姑娘……”
陈平安又要开口,但马上就被宁姚拧了一爪,只能改口,此时悻悻然下,又回头看了一下周边人。
大多都是在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红尘事。
“哦。”
青衣少女狠狠咬了口手中糕点,眼神狠狠地瞪了眼宁姚,接着指向某处方位,闭目凝神沉默片刻后,开口催促道:“快,就这里。”
闹归闹,笑归笑。
宁姚当然知道陈平安对于徐长风有多看重。
甚至整个前来助拳的修士,都想要来看看那个名字的主人。
他们来之前,有弟子的交代弟子,有老祖的破开闭关交代清楚,甚至还有一些抛开了些境界精进的关卡,就急急忙忙地破空而来。
就是为了搭上陈平安这条线。
只要参与了此事,那么日后说出去,大可以在酒宴上假醉口呼,某等人虽是上不得台面,但好歹也是与那位有过交情云云。
甚至此时他们都在传音交汇,各番交际。
说是助剑,还不如说是在开一场别开生面的人情脉络秀。
但是他们的话题,永远都在盘寻着那个名字的主人。
年少几何?
可曾婚配?
至于一些修为几何的话语,大多都避而不提。
能够被刚才那个老猴子抓起来关了,估计修为都可能不值一提。
只是,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需要知道他的这些个人信息,好用来在各自的家族,宗门,乃至于一些别的渠道上面,进行一个稳定的投资。
不等他们得到托关系找上那些个落魄山的嫡系,就见到前方那个清冷的女子,手中长剑只是轻轻一挥,便如同有万千剑光从虚空中涌向前方空地,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使得整个正阳山地陷三尺!
只是这还不算完,原地出现了一处坍塌之地!
那是一个幽邃的地窟小道,甚至在它出现的那一刻,无数人的眉头都皱了皱。
不只是它的气味,
甚至是它的构造。
这是一个极为精妙的小天地!
绝对是一个来自于某个大能的手笔。
“烦请各位帮陈某看住此处。”
陈平安转过身,朝着他们稽首。
进入其中,必然会有因果产生,邹子的算计实在太过精妙,陈平安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够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这种惩处,还是自己担着就好。
陈平安缓步走进这带着恶臭的地牢之中时,一个仆人早早的恭候在他身边。
“大人。”
如果刚才那个桀骜放狂的老人看到此人,定然会惊讶一场。
只因这个仆人的面貌其实刚才那位搬山老祖竟然知道!
只是他如何没想出来自己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的仆人居然会是一个碟子。
居然还是沟通落魄山的碟子!
他们正阳山的家底儿都被人偷了!
但,
猿真页注定不会知晓这样的事情了。
此时仆人走到面前,面带歉意。
“不关你的事,带路就好。”
陈平安摇手,算是将仆人的罪过全面揭去,只管叫他上前带路,他当然不会怪面前这个仆人没有帮衬到徐长风,因为每一个碟子都会有便宜行事的目的,甚至于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会应该按照自己的原有规模上进行微调。
还有的就是,面前这个仆人其实并非是简单的碟子。
陈平安深深的望着他的后背看了一眼,只是很快就收起复杂神色。
如果每一个帮助的人都有问题,那么就是自己的脸实在太黑了些,导致每次都会错过他人。
只是陈平安心中有些震惊,甚至带起了杀意。
他在看到他一瞬间里,就立马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他不敢赌。
不敢去想!
此时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一些亲近之人。
如果这位当真有后手。
不,他是一定会有后手,那么正阳山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一座生死囚笼。
他相信这位的手段能力。
隧道里有着长长的各色尸体悬浮挂着,有的已经风干了,有的血迹仍然在肆意的流淌着,只是这些那些并无重要之处,因为陈平安此时已经无力再管别人呢。
他只想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隧道不长,但在陈平安走来却又太长,
尤其是当看到最底层那一处牢房之时,那里面的寒气早已经泛着白烟,钉床上坐着一个枯瘦的人形,随意的披挂着一件薄薄的秋衣。
囚犯的衣服好像正是量身定制,导致他穿上来的时候正好能够遮住他的全身,露出那一张让他熟悉的脸庞。
但那张脸已经惨无血色,甚至是毫无丝毫人样,只是依稀间能够看得出来。
不过,陈平安从小就觉得徐长风很好看,以前每次跟他挤被窝的时候徐长风身子都是热热的,哪怕冬天的时候徐长风生病,陈平安也喜欢跟他挤在一块。
那会儿两个人还小,年纪不大的孩子啊,总是背靠着背,在那漏风的房间胡乱的唱着小镇里的歌谣。
明明那时候的徐长风比自己还小两岁,
可是他却每每都在深夜里等着自己先睡着。
他这是图什么?
图自己日后这一生修为能有所成吗?
陈平安忽然鼻子有些发酸,他收起所有的神通法术,面前的牢房被打开,只是里面的人并没有任何的动静。
直到他和仆人走到近前,床上的身影才开始嗬嗬的发出声音。
“长风?”
“嗬嗬”
陈平安的话音里带着颤抖,多年未见的心情与激动,还有那说不出来的莫名愤怒,都好像要在此刻发泄出来。
但他不能,甚至也不敢!
他怕一下子就误伤到了面前这个脆弱的身子!
他想要伸出手去给他镀上一丝丝的暖气,但是马上又停下来。
因为他低下了头,脚底下踩着一滩泥泞的血腥,里面混合着颗粒状的盐。
不止如此,
徐长风的双手双脚,乃至他看不见的地方,都有着颗粒状物被涂抹在他的身上。
“啊啊啊!”
陈平安咬着拳头,双目噙着泪水,他此刻怎么敢说话?
他好害怕,面前的年轻人又要离着自己而去!
他完全禁受不住半点的治疗术!
甚至连一枚丹药都不敢给他!
这样的伤势让他如何下手啊?
“长风,我……”陈平安开口,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候,身边有人递过一件柔软的纱衣,轻轻地放在他的胳膊上。
“用这件半仙兵,只是没有其它功效,无外乎便是能够让你不去触动他身上的肉。”
她的声音很柔和,但又很冷清。
徐长风也在这道声音出来的时候有了些许的反应。
不过用处不大,因为他还是没有丝毫的生气儿,就好像一块在风中刮过的木头。
徐长风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很固执,却让人心疼。
陈平安看着来人,有些不敢置信,他没想过这一位会来。
他们小镇子上的老乡,也是李槐的姐姐,更是江湖共主的李柳。
她看着陈平安没有动作,自己蹲下来,拉开陈平安道:
“算了,我来吧。”
简简单单的语言,却有着难以拒绝的语气。
就像是她本该如此。
“啊?不,不用。”
陈平安摇头,双目闪着泪花,用那件半仙兵法袍包裹住徐长风的身子,又用其它的绳索,系在背上。
刚起身,身边就有人跟上,一路往外走去!
……
这场声势浩大的问剑,来得快,传的快,但却又隐匿得快。
因为它独独是在宝瓶洲!
这个有些特殊性的大洲山上山下传得沸沸扬扬的。
存在的是另外一个版本,跟正阳山完全不同,甚至是相反的版本。
乃至于——
整个浩然天下,都对那个传出负面版本的笔者口诛笔伐,认为此人真的是丧心病狂,乃至于小说家法脉遭了殃,被祸及池鱼。
事实上,他们也是冤屈不停,甚至为什么背上黑锅都不知道。
他们查遍了所有自家徒子徒孙,有那文笔的,着实没有由来的笔头。
因为不少山上势力都在进行对小说家的封锁,简直有种几千年前的文字狱兴起之风!
可是话到临头来,就连他们也经常拿来读读,长长见识。
但他们又不能不承认,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性实在好看——
讲的是落魄山山主陈平安幼年时候因为爱慕正阳山的某个女子,结果被猿长老生生拆散,至此搞得整个人都开始发愤图强。
于是日复一日的努力之后,在走出小镇的时候,终于开始了传奇一生,也就是这样的日子,让陈平安对于年少时候的白月光有了想法,主动与宁姚说开,打算继续前去找寻,没成想还是被人拆散作对……
这一系列的故事,自然惹来无数闲谈,但是当事人的陈平安甚至还很无语地躺在床上看着宁姚满脸的嫌弃。
自己只是去救人,怎得也能安排上这些桥段啊?
“你说的?”
宁姚躺在床上,看着门口的陈平安,此时面前的青衫俊彦还是那样皱着眉头,但她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来舒展了。
“没有啊,宁姚,我怎会?”
陈平安摊开手,有些无辜。
“那秀秀是什么意思?”
“我去看看徐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