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同样简陋的屋子里,戚云醒来后,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男人发呆。一个四十出头的庄稼汉子,粗黑的皮肤,大脸宽头,额上几道皱纹。
这间土坯房,戚云很熟悉,是她家的老宅,因为年久失修,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已经倒塌了。
她的眼神迷茫呆滞,自己不是死在县城医院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戚家村的老房子里?
“云云,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点什么,跟爸爸说,爸爸给你去弄!”
爸爸?戚云瞳孔一缩,眼前这男人不就是记忆里年轻时候的父亲吗?
“爸?”她试探着唤道。
“诶!” 戚水生应了一声,转身出屋给她张罗吃食。
戚云赶紧从床上起身,在抽屉里寻到一面小镜子。她看一眼里面那张稚嫩的圆脸,呼吸顿时滞住了。
不是受尽病痛折磨,骨瘦如柴,憔悴蜡黄的容颜,那张脸圆圆的,虽然不算很漂亮,但白净水灵,满是胶原蛋白。
原来,不止父亲变年轻了,她自己也年轻了。这是怎么回事?
正惊疑间,半掩的房门被推开,刘杏芳率先冲了进来,嘴里叫着:“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
戚云转过头,见到了年轻二十岁的母亲,还看见了少女版的堂妹戚月。
眼前的少女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扎两条麻花辫,皮肤白净,眸如春水,才十四五岁,已出落得姿容惊艳,楚楚动人。
那身姿气质,走出去谁会相信她只是个乡下丫头?整个磨盘乡,不,就是整个靖南县,都难以找出第二个如此俏丽的姑娘。
柒月见她不说话,一双不大的眼睛瞟来瞟去,脸色变了又变,明显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自己咋回事。
柒月好心提醒她一句,说:“戚云,你为什么诬赖我?明明是你自己掉进河里的!”
戚云猛地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重生了,回到了16岁落水的那一天。
戚云记得,那天午后,她因为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心情不好,去村口河边散心。前两天刚下过暴雨,小河水位暴涨,河滩上都是淤泥。她一时没注意,脚下一滑,踉跄了几步,掉进了河里。
等路过的好心村民,跳下河把她救上来时,她已经扑腾了一会儿,呛了好几口水。昏迷前,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我是被戚月推下去的!”
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戚云缓缓低下头,仍旧不言语。
刘杏芳是个急性子,在她身上捶了一下,说:“云云,你这丫头怎么成了闷葫芦?说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河里去了?是不是月月推你的?”
戚云抬头看柒月一眼,又迅速垂下眸子,欲言又止道:“我当时没看清,只觉得背后有人推我,还穿了一件白衣服……”
巴掌大的戚家村,喜欢穿白衣服的就爱美的戚月一人。其他人嫌白衣服难洗,还容易弄脏,都是穿蓝黑灰的深色衣服。
“月月,还说不是你?”刘杏芳顿时火冒三丈,“全村会穿白衣服的,除了你还有谁?”
“伯母,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我是喜欢穿白颜色的衣服。但这件白裙子是我刚才出门临时换的。我中午穿的可是一条黄裙子。”
“哦,我记错了,是穿黄裙子的人推……”戚云嗫嚅地说。
柒月直接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地说:“戚云,你是不是在河水里泡久了,把脑子泡坏了,连白色黄色都分不清!”
姐妹俩一直针锋相对,戚月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吵架常常占上风。这也让戚云更讨厌这个堂妹。
“好了,别吵了,都是自家姐妹。”戚水生拿了一个搪瓷把缸进来,“云云,你醒来就好。快趁热喝了这碗姜糖水,驱驱身上的寒气。”
戚云见父亲这样说,也不好反驳他,接过掉了漆的把缸,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柒月等她喝完姜糖水,对戚水生说:“大伯,我戚月可以对天发誓,今天绝对没有推戚云下水!我如果说了假话,出门便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没文化的乡下人认为,如果做了坏事,最严重的惩罚,就是被天上的雷公劈死。戚水生见一个女孩子家家,发这么狠的毒誓,对柒月推自己女儿下河的猜疑彻底打消。
好歹月月是自家侄女,他这做大伯的也不能太偏袒云云,有失公道,戚水生赶紧说:“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大伯相信你,是云云自己不小心掉河里了。”
一家之主都发话了,刘杏芳只好作罢,又埋怨起戚云来:“你这孩子,又不会游水,大中午的跑到河边去干什么?那条河哪年不淹死一两个人?妈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妈,我保证以后不去河边了。”戚云顺从地说。
刘杏芳倒有点不习惯。自打这孩子考上高中,成了村里唯一的女高中生,就有些瞧不起她这个只上了两年小学的农村妇女,整天不是嫌她嗓门大,就是怪她没文化,字都不认得几个,比起县城同学的妈妈差远了。
戚云把空碗递给她去收拾,心里却在琢磨,这戚月和记忆中相差挺大的。虽然性子还是那么刁蛮任性,不讨喜,但脑子却变聪明了,死活不让把推她下水的罪名栽头上。
是戚月变了,还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戚云看着一屋子的人,感觉头脑昏沉,就开口撵人了:“爸妈,我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还想再躺一会儿。”
戚水生连忙点头,说:“云云,你好生歇着,吃晚饭的时候,爸再来叫你。”
父辈大字不识几个,生活拮据窘困的农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女高中生,放在古代就是女秀才,还不得像菩萨一样好好供着?
等他们都出去后,戚云靠坐在床头,慢慢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上辈子自己只活了37年,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少年贫苦,青年飘泊,中年重病缠身。好不容易有一段恋情,却被渣男抛弃,无儿无女,终身未嫁,凄凄惨惨地死在病房里。
这辈子从头再来,她一定要活得比上辈子精彩。
最起码要嫁人生娃,儿女双全,婚姻幸福,活到寿终正寝。
想到婚姻,她记忆里跳出了一张五官俊朗的脸,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充满男子气概,比周铭那个小白脸强多了。
他便是自己的未婚夫,也是上辈子戚月的丈夫高远。
高远是隔壁高家庄的。高远的爷爷和戚云的爷爷,是一对十分要好的发小,穿开裆裤时就认识。长大后各自娶了妻,两人约定要做儿女亲家,结果生的都是小子。
到了孙子辈,高远先出生,长到四岁时,戚云呱呱坠地。戚云爷爷一看是个孙女,连忙找到高老头,把婚事定下来了。
虽然两人结了娃娃亲,平时交集并不多。等到两家的老人都过世了,便没有再来往。戚云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婚约。
高三那年,同学周铭主动追求她,她见他是县城人,父母是城镇户口,本人长相英俊,很有些心动,更多的是虚荣。毕竟连漂亮的戚月都没有男朋友呢。
他们瞒着父母和老师,偷偷谈恋爱。情窦初开的她,再也没有心思读书,成绩一落千丈。
当有一天,戚云被周铭怂恿,下午逃课出去看黄色录像,在地下录像厅抱在一起接吻,被警察抓了个正着。于是东窗事发,他们双双被学校开除了。
她狼狈地回到戚家村,承受乡亲们的指指点点,还被母亲打骂,父亲也整日唉声叹气。更忍受不了的,是戚月鄙夷不屑的目光。
这天晚上,戚云起夜上茅厕,不小心听到了父母的壁脚。
母亲骂骂咧咧,说她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和别人乱搞对象,名声都坏了,以后肯定嫁不出去。父亲提起了和高家的婚约,说不如趁高家还不知情,赶紧把戚云嫁过去。下个月高远休探亲假,两家正好把婚事给办了。
母亲拍着大腿,连声说好:“我听高家庄的人说,高远今年在部队提了干,当上了排长,大有前途,比周铭那个吊儿郎当的二流子、小流氓强多了。”
戚云一听要把自己嫁给没见过几面的高远,两人之间就像陌生人,毫无感情,更别说爱情,这不是封建包办婚姻吗?
她上高中后,就迷上了言情小说,把学校附近租书店的言情小说都看了一遍。
受小说影响,17岁的戚云认为爱情至上,不顾一切也要反抗封建家长,去追寻自己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