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野菜的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还守得云开见月明,守来了薛平贵,当了十八天皇后。
守活寡的齐玥,荒废八年青春,换得的只是无边的寂寞和无望的人生。
在齐玥二十六岁时,三十岁的程冠英和比他小十三岁的女学生江碧薇正式同居。不久江碧薇就怀孕了,第二年生下一个大胖儿子。
齐玥看着程冠英从沪市寄来的婴儿满月照,觉得自己的婚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也许,她的惨淡结局,在她上花轿那一刻就注定了。
此时,程父程世昌已经过世。程毓秀出了阁,程家两兄弟程冠雄、程冠杰都去沪市投靠了兄长。齐玥九年如一日,尽心侍奉公婆,照顾她的衣食起居,比女儿程毓秀还细心周到,齐母早就从心里接纳了这个儿媳妇。
她对齐玥说:“那女人即使生了儿子,也没名没份,只是一个外室。你才是我们程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只要你老实安分能守,我活着一天,你伺候我一天。我死了,你就留在这座宅子里吃斋念佛。我们程家家大业大,不会亏待了你!”
程母给了齐玥几本《地藏经》《金刚经》《心经》,让她照着抄,为她的余生做好了安排。
三年后,程母也去世了。
齐玥跪在婆婆的棺木前,麻木而悲哀地想:往后余生几十年,自己守在这座冷寂、霉旧的老宅子里,对着青灯古佛敲木鱼,无儿无女,形如枯槁。而自己的丈夫,却搂着如花娇妻,如玉子嗣,远在繁华沪市尽享天伦之乐。
从十八岁嫁进程家开始,她守了十二年活寡,不想再守了。在程母下葬的当晚,年仅三十岁的齐玥,用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
齐玥没有为程家生下子嗣,又是悬梁自尽而死,她没有资格进程家祖坟,被葬在了安平县荒郊的乱坟堆里,连墓碑都没有,更没有后人祭祀。
一抔黄土,掩埋了齐玥黯淡、孤寂、无奈、悲凉的一生,是民国时代原配旧妻们的缩影——
暗暗地忍辱而生,默默地凄苦而死。
这个世界的男女主,自然就是程冠英和江碧薇。
他们在那个旧时代,勇敢打破封建桎梏,追求爱情婚姻自主,反抗各自家庭的包办婚姻。为了真爱,可以不计名分,不在乎年龄差距,更不理会世俗道德。只要两个人相爱,哪怕没有婚书,不办婚礼,也要在一起。
幸好,上天是眷顾他们的。
程冠英三十四岁那年,他的原配齐氏郁结于心,上吊自尽,给江碧薇腾出了位子。
程冠英立刻和江碧薇在沪市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并公开登报声明,两人结为夫妻。名人雅士纷纷捧场祝贺,说他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后来,程冠英成了一代文豪,名垂青史。而江碧薇红袖添香,帮丈夫整理文稿,自己也偶尔写一些小说、散文,翻译一些外国名着,才貌双全,成为知识女性的典范。
他们的爱情更让世人津津乐道,才子佳人,举案齐眉,为全天下伉俪的楷模。
无人再记得那个可怜的原配,也无人介意江碧薇的婚姻,是从另一个女人手里抢来的,她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在晚年,江碧薇写他们夫妻的回忆录《我们俩》,提起齐玥这个丈夫的原配,她轻描淡写地说:“作为一个旧式女性,齐氏深受腐朽的封建思想毒害,一辈子浑浑噩噩,麻木不仁,愚昧无知。齐氏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更是她个人性格的悲剧。我们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但洗白了自己,还给齐玥泼脏水,将她描述成肤浅可鄙的愚昧女子,让她受世人鄙夷唾弃。
原主的愿望,并没有要报复程冠英和江碧薇,而是摆脱这桩悲剧婚姻,离开程家这座束缚她生命,埋葬她青春的牢笼。
至于爱情和婚姻,她已经不强求了。她不想再把自己的一生都赌在一个男人身上。
蒙着盖头的新娘,被塞进了一顶大花轿,在爆竹震天和鼓乐齐鸣中,被抬出了齐家。
花轿是八抬大轿,排场很大,嫁妆颇丰,只是一路的唢呐吹得有些悲凉,没有多少喜庆味儿,似乎预示了新娘不幸的一生。
柒月懒洋洋地倚着轿壁,眼眸闪亮,勾唇一笑:现在新娘子是我,程冠英,你准备好了吗?
两侧的锣鼓和唢呐声停了,花轿也放了下来。在程府门口,喜娘推着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男子,催促道:“新郎官,快踢轿门,接新娘子下轿!”
程冠英脸上毫无喜色,他根本就不想娶这个乡下女人。
这门亲事是在程冠英七岁时定下的。那时候他年幼不懂事,就稀里糊涂被父母安排好了终身。他从没见过这个齐玥,从父母口中知道,她只上了两年私塾,勉强认得几个字,便回家学习女红家务,再没进过学堂。
亏得齐家还是诗书之家,竟然因循守旧,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这些封建卫道士看来,女孩子并不需要读太多书,认识一些字,明白“三从四德”的道理便可以了。要紧的是会做家务,会针线女红。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必须从小裹脚。
民国初年,留学热在江南的名门富户中兴起。程冠英十八岁被家里送去东洋留学,看同学们一对对谈情说爱,卿卿我我,好不羡慕。不由自主地对毫无感情,未谋一面的未婚妻,产生了厌恨。他壮起胆子,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要求解除婚约。
程世昌很快回信,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说他背信弃义,见异思迁,不是君子所为。如果再执迷不悟,就停止给他汇款,命他立即休学回家与齐氏完婚。
程冠英吓得矮了半截,赶紧表态,以后不再提退婚一节。至于与齐氏结婚,还是等到他毕业回国以后再说,一来怕耽误学业,二来自己还不能养家,给父母徒添负担。
程世昌经此一事,恐夜长梦多,不等长子大学毕业,就以一封“母病危,速归!”的电报,将他哄骗了回来。
程冠英忧心如焚,千里迢迢地回国,看到的,并不是卧病在榻的母亲,而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的大红喜堂。
这一刻,他看着大红的花轿,想到自己要娶轿子里那个不知美丑,连面都没见过的乡下女人,不由又恼又怒,同时深感屈辱,真恨不得撕了身上的喜袍,不管不顾,直接转身离去。
程毓秀一把扯住了他,说:“大哥,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你臭着一张脸干什么?赶快踢一下轿门啊!”
她得了父母的再三叮嘱,一定要稳住程冠英,让他顺顺利利拜堂,不要在婚礼上出岔子,让全安平县的人看笑话。
程毓秀使劲地拉着程冠英,生怕他跑了。见他还想抗拒,她在大哥耳边,小声说:“你忘记爹说的话了?如果你今天不拜堂,不和齐氏成亲,就中断你留洋的学费。”
“大哥,你想开点,如果真的不喜欢这个齐氏,就把她当作摆设。反正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娘让我跟你说,做爹娘的不会委屈了你。哪怕你头一天娶了齐氏,第二天就纳妾,他们也没有意见。但是,齐氏一定要做你的正房!”
三妻四妾?受到西方新思潮熏染的程冠英摇摇头,说:“这是封建腐朽文化的产物,现在都提倡一夫一妻制。我不要什么三妻四妾。只要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就心满意足了。”
柒月在轿子里听见了,不由哂笑:现在说得冠冕堂皇,后面不还是纳妾了?
不,那江碧薇既没媒没聘,又没得到双方父母许可,更没有经过正房首肯,连妾都不是,最多算一个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