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报道写得感人至深:
“许皎月是蒙城市陨县石桥镇一个普通农妇,丈夫右腿残疾,上有重病的公公和瘫痪的婆婆,下有一双未成年的小叔子,肚子里还有四个月的孩子。”
“沉重的生活负担已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可她最疼爱的小弟弟又患上了重度尿毒症,生命垂危。”
“在小弟弟命悬一线的时候,这个四十岁的普通农妇,毅然选择了堕胎,捐肾救弟。”
“‘父母体弱年迈,大弟弟是家中的顶梁柱,绝不能倒下,妹妹身体一向不好。全家只有我配型成功,我是小弟弟唯一的希望。’许皎月平静地躺在医院手术室,对记者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尝试,都要救小弟弟一次。’”
“许皎月身为长姐,不顾自身安危,义无反顾地为身患尿毒症的弟弟捐出自己的左肾,谱写了一曲人间大爱。有人问:‘流掉了腹中的宝宝,你后悔过吗?’许皎月微笑着回答:‘不后悔。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用我的肾挽救我弟弟的生命,让他能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快乐的笑容和美好的未来,我觉得很值。’”
“许皎月,就像她的名字,皎皎如月,向这美好的人间,播洒爱的清辉。”
……
读者市民都对“国民好姐姐”许皎月赞不绝口,将她奉为长姐如母,大爱无私的榜样。她还入围了“年度十大感动蒙城人物”“蒙城好人”“h省好人”。
但载誉而归的原主,很快就被夫家扫地出门。
她本来瞒着丈夫,偷偷打掉四个多月的胎儿,就引起了谢贵生的极度不满,认为她没把婆家放在眼里,心里只有娘家,是不折不扣的“扶弟魔”。
加上换肾手术后,原主身体大不如从前,干不了什么重活,还三天两头生病,一生病就发高烧。医生说这是捐肾的后遗症,以后很难再怀孕。
谢贵生见她失去了作为妻子的生育价值,不想养一个病秧子,便提出了离婚,还要她归还那两万块彩礼钱。
原主灰溜溜地回到了娘家。许家父母觉得离婚的女儿丢人现眼,对她很不耐烦,横挑鼻子竖挑眼。
就连被她救回一条命的许皓然,也没有丝毫感恩之心,还让原主像结婚以前一样,给他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忽略她因为给他换肾,落下了满身的病。
许家父母开始不满原主离婚回娘家,但随着他们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每况愈下,其他儿女都进了城,并陆陆续续成家,身边留下原主这个长女也挺好,可以继续为娘家做贡献,照顾年迈的父母。
原主拖着有严重后遗症的病体,干着保姆的活儿,殚精竭虑伺候父母,直到他们七十多岁归西,她也消磨到了五十岁。
原主身体彻底垮了。年过半百便满头白发,无儿无女,孤身一人窝在乡下的破房子里,靠以前打工所剩无几的积蓄,省吃俭用,勉强度日。
就是她想出去找点活干,人家也嫌她学历低,身体又差,三天两头上医院。弟弟妹妹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忙事业,忙家庭,根本指望不上。
一年到头,她跟城里的弟妹们也见不了几回面,还没村里的左邻右舍亲热。
许家父母生前pUA她,说:“没有儿女,没有老公不要紧,娘家人才最可靠。你如今拉拔弟妹们一把,他们今后出息了会帮衬你一辈子。”只不过是他们哄骗她无私奉献的弥天大谎。
恰逢新冠疫情来袭。一场高烧过后,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寒冷冬夜,原主停止了呼吸。
男主惊闻噩耗,带着弟弟妹妹回老家奔丧,在原主灵前下跪磕头。
三人哭得抑扬顿挫,震天动地:“大姐呀,你怎么就这样去了,留下我们弟妹三个,你咋舍得啊?我们还来不及报答你,你就走了……”
旁人跟着流泪,都感叹他们姐弟情深。
原主下葬后,男主回忆起大姐平凡而短暂的一生,心潮起伏,夜不能寐。
中文系科班出身的他,半夜披衣而起,写下了一篇情深义长、感人肺腑的回忆性散文《我的长姐》,后来刊登在《蒙城日报》文艺副刊上,感动了无数读者和市民。
大家都赞这个姐姐孝顺、善良、重情重义。
因为有人牵挂,因为头七没过,原主的魂魄一直徘徊在人世间,飘荡在男主身边。
于是,她看到,男主这篇散文的全文,并不是报纸登出来的样子,歌颂长姐如母的无私和伟大,实为他的人生忏悔录。
在文章结尾,面对死去的大姐,他良心不安,深深歉疚,主动坦白了三件事:
“姐,对不起。其实你不是老大,我才是。妈妈临终前告诉我,我比你早出生五分钟,只因为做姐姐的,一辈子都要照顾弟弟,才对别人说,你是长姐,我是弟弟。”
“第二件事,其实你当年和我都考上了高中,你的中考成绩还比我多十分。但爸妈说家里穷,只能供一个人上高中。你是女孩子,早晚要嫁人,念这么多书也没用,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还能减轻家里负担。你的录取通知书被妈妈塞进灶膛,偷偷烧掉了。”
“第三件事,其实我当年也和小弟配型成功了,比你适配度还更高。但妈妈说我是男人,少了一个肾,会严重影响今后的生活。漂亮的城里老婆会跟我离婚。你是女人,又嫁了人,即使少一个腰子,身体差点,有老公养,也不要紧。”
“姐,这辈子是我欠了你的,下辈子一定还!”
原主看着男主坐在电脑前,用键盘敲出来的一行行字,能感觉到他的悔恨交加。
悲伤和愧疚跟着眼泪流出,一滴滴洒在衣襟上,许皓天泣不成声。
但,这有什么用?
原主回想起生前的种种,那些她曾珍视的家人和温情,此刻,化作最尖锐的利刃,将她劈成了两半!
假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是长姐,她是妹妹!
她考上了梦寐以求的高中,父母却烧毁她的录取通知书,还骗了她一辈子!
她不是唯一和小弟弟配型成功的,大弟弟也配型成功了,但父母只想嘎她身体里的那个腰子!
为什么?因为她是一个女孩,一个出生在重男轻女家庭的乡下女孩,就活该被欺骗,被伤害,被牺牲掉,被父母和原生家庭吸血,榨干她身上最后一点价值!
不,我不服!如果能够重生一次,我不要再做牺牲品,不要再做血袋!
去他的长姐如母,去他的人间亲情,去他的大爱无私,她只想做自己,任何人都不能道德绑架她!
她恨,她不甘,她愤怒!
原主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泪流满面,痛苦地尖叫、嘶吼、咆哮,差一点变成了厉鬼。
幸亏888来得及时,将许皎月的鬼魂送入冥界,并告诉她,宿主很厉害,一定会帮她完成心愿——
颠覆前一世的命运,上高中,读大学。远离这个吸血的原生家庭,过好自己的人生。
她要找一个真正懂她、爱她、尊重她、欣赏她的男人,拥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
柒月接收了这个世界的剧情,不由心情压抑,重重叹了口气。
穿越了这么多个小世界,许皎月的人生是最悲催的。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爱,哪怕一点儿真情,一点儿温暖都毫厘不见。
她的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曾经的老公……没有一个人爱她,都是在利用她,压榨她!个个都是无情的吸血鬼!
因为是女儿,因为自己的性别,她在人们眼里,无足轻重,是一个被忽视,被歧视,被抛弃,被伤害的存在。她的父母和原生家庭,只知道没完没了地索取,却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温情。
“放心吧。我不但会完成你的心愿,那些欠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还回来!”
柒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眸中闪过一抹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