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我干嘛……?”司予被众人投来的目光弄得有些羞涩,双手不安地垂在身侧,最终只好轻轻地捋了捋鬓边的发丝以掩饰内心的紧张。
“你……真的是司予姐?”白风萤率先打破了这份静默,带着几分好奇,几步走近这位众人瞩目的焦点,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位温婉如画的女子。
司予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展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温柔笑容,伸出玉指轻柔地捏了捏白风萤的小脸,语气中满是宠溺:“那当然,不然还能是谁?”
白风萤任由她捏着,感受着这熟悉的气息,随后带着一丝疑惑回应道:“我也不知道了现在,你究竟是那个酒馆老板娘还是那什么玉瑾公主……?”
“都是。”司予将手收回,语气平静地说,“不过玉瑾这个名字现在已经不再属于我,还是继续叫我司予吧。”
接着,她看向红缨,又补充了一句:“也包括你,缨缨”
听到司予这般郑重其事的话语,红缨不禁微微蹙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是天子的女儿,玉瑾这名字是天赐的,为何要用一个假名去称呼自己?”
“假名?”司予轻笑一声,“你错了,其实这才是我的真名,而我也从来不认为他是我父亲。”
见司予没再往下说,红缨刚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伍文渊的上前所打断,他单膝跪地,低头恭敬地说道:“参见公主殿下!微臣未曾料到公主竟在此处,以致未能及时护驾,望公主降罪!”
面对伍文渊如此庄重的礼节,司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伸手将他扶起:“老将军快起来!我,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您不必如此!”
伍文渊缓缓起身,但显然没有把司予的话听进去,依旧对其毕恭毕敬,前者见状也只得无奈的一叹气,随即眼神飘向舟奕,像是找到了救星,一闪身便是躲到了其身后,眼不见心为静。
伍子誉这时也收起了他那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巴,目光转向林云轩,低声说道:“你小子真是藏得太深了,竟然和公主关系这么铁!”
林云轩从震惊中慢慢恢复过来,苦笑着回应道:“我哪知道司予姐她竟然是公主啊……这易容术可真厉害,平日里完全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那是,这可是红缨她们家秘传的技术,只是没想到公主会用这一招躲过上面的追寻。”
虽然发生了这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但齐地天枢一事也是暂且告了一段落,剩余的善后事宜就是官家该操心的事情了。
军队就地在营丘城附近扎营,而林云轩一行人也被半强迫的留了下来,名义上还和上次一样,为众人举行了一场宴会。
舟奕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司予,倒是也没有太过在意,哪怕是得知她身份以及如今容貌的改变后,依旧是以曾经的态度去对待这位姑娘。
伍文渊举起了酒杯,向在座的所有人敬酒,其他人也纷纷举杯回敬。随后,他转头看向司予,缓缓说道:“我等此次收复齐地,能够寻得公主殿下,实属苍天眷顾。”
司予勉强笑了笑,不愿拂了这位老将军的好意,默默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然而,伍文渊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
“我已经派人先行回京禀报此事,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方便同我们一起返回京城,觐见天子?”
司予低下头,沉默不语,但她眼中的失落却无法掩饰。她心中暗自思忖:“终究还是无法逃脱吗?这段日子与大家在一起的日子,难道真的只能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吗……为什么九州如此辽阔,却找不到一片让我自由栖身的地方?”
红缨敏锐地察觉到了司予此刻心中的沉重,她紧了紧拳头,轻启朱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这压抑的气氛:“伯父,我觉得……”
然而,她的话语还未及展开,便被伍文渊的一记淡然的目光打断了。他缓缓开口道:“贤侄女与公主一向情谊深厚,这点老夫自然明了,想必你也同样为公主能够安然无恙地返回京城而感到欣慰吧?”
“我……”红缨正欲辩解,却感到桌下伍子誉悄然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瞬间明白了子誉的意思,尽管心中满是不甘,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缓缓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此时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寂得令人窒息。在座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着各自的盘算,白风萤几次想要站出来为司予发声,但在林云轩与苏翎的眼色制止下,考虑到对整个队伍的影响,最终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带着满腔的郁闷掀帘走出了营帐。
就在这样一种异样的沉默中,这场宴会草草结束了。众人随后被安排至城中一处闲置的酒楼安歇。舟奕独自一人躺在房内,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清冷的月光,今夜的宁静竟让他连平日里习惯的打坐都无法专心进行。
月色下的思绪,如同泛起的涟漪,在这不平静的夜晚中久久不能平息。
夜半三更,月轮被一阵飘来的云霭悄悄遮掩,银色的光辉渐次隐没,营丘城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却也增添了几分寂寥与冷清。
便是在这静谧无声的时刻,一阵轻微的声响打破了沉寂,随着“吱呀”一声,舟奕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舟奕睁开眼,注视着那逐渐靠近的身影。月色虽淡,但仍足以让他看清来者是谁。“司姑娘,这么晚还不睡,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淡然,尽量不打破这份安宁。
然而,对方并未言语回应,只是脚步缓慢地向他走近,直到床边。她轻轻掀开被褥一角,随即一股暖意伴随着她的身姿紧挨过来。
司予紧紧依偎着舟奕,她的头枕在他的胸膛,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衫,双肩微微颤抖:“道士,你带我走吧!去哪都行,我,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囚笼里……”
对于舟奕而言,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一位女子如此贴近,这般亲密无间的接触对他来说全然是陌生的。自幼在老君山长大的他,生活简单纯粹,未曾触及世间情爱,此刻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不知所措,只能用沉默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察觉到舟奕的沉默,司予抬起头,那张绝美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痕,在微弱的月光映照下,泪珠如同珍珠般晶莹剔透。她的眼神里满是期盼与哀求,再次开口道:“不行吗?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追求逍遥自在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随你上山修行,当个自由自在的道姑。”
“司姑娘……”
“你不要拒绝我,好不好?”司予轻声打断了舟奕的话语,随即又将脸深埋在他的怀抱之中。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自幼便与阿娘相依为命,那时,‘父亲’这个词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存在。直到十四岁时,才有一群人找到我,说我是天子的女儿,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
“然后,他们便是把我强行从阿娘身旁带走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一年后,我终于找到了逃离的机会跑了回去,但是阿娘却是早已病逝,坟墓就立在了院子后,临死前她把我的身世写在了信里,就放在她给我绣好的那丝帕之下。”
“信里说,阿娘年轻时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次游湖时不慎落水,是我爹他恰好路过一跃入水里才救了下来,久而久之两人就互生了情愫,阿娘更是将自己的身心托付给了他,不久后便是怀上了我。”
“然而,就在她怀着我的时候,那个男人却神秘消失了,宛如人间蒸发。娘家那边因她未婚先孕而感到奇耻大辱,最终与她断绝了关系。阿娘只得孤身一人大着肚子在镇上安了家,坚持把我生了下来,靠着精湛的刺绣手艺勉强维持生计,日以夜继的工作换取酬劳才算是把我给养大了,尽管生活艰辛,但她从未向我透露过父亲的身份。”
“因为这点,我从小便是被人叫作没爹的野孩子,镇上的地痞流氓不时就会来骚扰我们母女两,但阿娘却总是会抵住一把剪刀,将他们吓退,很难想象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作为母亲时却是那般的坚毅。”
面对司予逐渐平息的情绪,舟奕只得安静的聆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他也未曾想到,一个贵为金枝玉叶的女子,却是会有这般的往事,向来淡漠惯了的他也不知如何安慰。
司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努力抑制内心的波澜,接着缓缓地接着叙述道:“也是因为没日没夜的劳苦工作,阿娘的身体开始一日不如一日,最终积劳成疾,落下了病根,本身想着我长大了,可以给她分担些工作减轻压力,但没想到那群不知道哪来的人,非得说我是什么大周的公主,硬生生将我与阿娘分开。”
“再然后,我到了宫里,见到了那自称是我的父亲的男人,长得确实很好看,难怪我阿娘当初会看上他,但此刻对于这个将我与阿娘分开的罪魁祸首,我心里只有满满的仇恨,要不是被一群护卫拦着,我真的会当场扑过去狠狠咬穿他的脖子。”
“我不知道他把我找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第一年与他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次,我如同笼中的鸟儿,被困在这座宏伟的囚笼里。在逃出去又被抓回来后,他对我的看管更加严,里里外外都是护卫,压根再没了逃出去的可能。”
“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之时,红缨却是躲过了一群护卫的看管,偷偷翻过院墙闯入到了我的寝宫之中,你猜她第一句话说什么?”司予抬起头,看向脸色沉重的舟奕。
“……说什么?”
司予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她居然说‘果然和外面传得一样好看,我叫红缨,你呢?’,很奇怪吧,居然会有人为了一个传言就冒险闯入公主的寝宫,只为看一眼,在后面每隔一段时间她便是会翻墙进来,给我带来外面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日子也没曾经那么绝望了。”
“再然后,红缨教会了我易容之术,说是以后可以跟她学变脸,那时也没多想,只觉得是个解闷的存在,然后时间一晃而过,在宫里待了快六年,突然有天跟我说,天子给我定下了亲事,要嫁去西夏。”
舟奕回想起那日在众人面前大发雷霆的西夏宰相之子,心中竟是有一丝庆幸司予逃了出来,没有远嫁去西夏。
“连面都没见过,却是给我定下了亲事,他是把我当女儿所以寻了个好归处吗?”司予露出一抹惨笑,“不,他从把我寻回的第一天便是有着自己的算盘,哪怕是我庶出的私生女,也是公主之躯,有着政治价值,丢掉一个并不怎么在乎的女儿,换取大周与西夏国的安稳,多划算的买卖啊……呵呵。”
在寂静的夜色中,司予已经止住了低泣,只是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心疼,她看向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轻声道:“所以,我不希望别人把我当做什么玉瑾公主,我叫司予,这是我阿娘给我起的名字,也是我原本的名字。”
接着,司予坐起身来,抹掉了眼角的泪水,缓缓说道:“舟奕,我最开始说的都是认真的,你带我走吧?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囚笼之中,你若不肯,今晚我也是会自己逃走,若是有缘我两想必会再见面,若是没缘……那便是没缘吧。”
她满怀希望地注视着舟奕,但他的表情依旧冷漠,沉默得令人窒息。司予的心顿时跌入谷底,再次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也对……你们有着自己的使命,带上我这个累赘只会惹来麻烦。”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司予强忍着不让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转身欲行,却被一只温暖的手从背后抓住了手腕。回头间,她看见舟奕那坚定的目光,缓缓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一瞬间,从绝望到惊喜的巨大反差让司予的情绪彻底崩溃,泪水沿着脸颊无声地滑落,她低声回应:“最好就现在,月亮刚好被云遮住,视野不佳。”
舟奕点头应允:“在下这就去告知其他人做准备,即使他们不同意,我也会先送你回道源门,相信师傅了解情况后,定会允许你留在那里。”
司予此时已经觉得什么都不值得害怕了,因为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自己能躲在他的身后,遮风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