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子里最高兴的人是孙建成。
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虽然在采煤队当过好几年队长,也当了三四年修造厂的副厂长,但一直是以工代干,没有解决干部身份,享受的是副科级待遇,但没有副科级的职务。
按政策规定,煤矿井下工人是特殊工种,退休年龄是五十五岁,如果不转成干部身份,老孙再有不到一年就得退休。
家庭经济困难,退休工资比在岗的收入会少很多,孙建成不想早退休。
如果身体健康,退休后还可以找点事做,赚点钱贴补家用,不少生活困难的退休工人就是这么干的。
老孙不行,一条腿受过公伤,是残疾人,干不了体力活,退休了什么也干不成,连捡破烂都抢不过人家。
收入锐降,会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生活会更艰难。
在我到修造厂前,看不到希望的孙建成其实已经在摆烂。
领导让他临时主持厂里的工作,其实是个挺好的机会。如果换作别人的话,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定领导一高兴,没准会将自己扶正。
孙建成并没有这种想法。在主持工作那段时间,他什么事也没干。
既没有给车间找活,让大家不要闲着,也没想办法搞钱,给职工发点工资,做些稳定人心的工作。
当时,老孙其实已经躺平了,做好了修造厂破产关门,自己被迫提前退休的准备。
我当修造厂厂长,孙建成一开始并没有对我抱什么希望,只是没有抗拒抵触的想法,只是被动地配合了我的工作。
我的三板斧砍出去,让修造厂很快有了生机,不仅三个车间很快都复工了,还把多年没人敢惹的侯得财赶出了厂里。
老孙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很快转变了态度,全力支持我的工作,主动担起了生产管理的担子,绐我减轻了不少压力。
老孙所做的一切,我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我很庆幸自己能遇到这么一个踏实勤恳,尽心尽责,没有心机的搭档。
没有老孙的助力,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修造厂站住脚,能不能迅速打开局面,在短时间内让修造厂焕发出生机。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老孙帮了我,我必须要帮帮他。
所以我才据理力争,尽自己的力量,帮他解决了多年未能解决的干部身份和副科职务,虽然和我希望的正科还有点不尽如人意,但老孙已经非常非常满意了。
老孙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向我说过一句感谢的话,但从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我能感受到浓浓的感激之情。
我知道,以后只要我提出要求,他都会以残缺之躯,竭尽所能。
别以为修造厂一次性提拔了三名副科是件容易的事。我林子龙只是按照领导的要求,提供了一个建议方案而已,没有费多大的劲,没有做太多的工作,没必要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呵呵,您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在榆树坪矿工作了十几年,我还没听说过哪个二级单位,一次性从单位内部提拔过一名以上的副科长。
何况修造厂还是最边缘的二级单位,何况还是一次提拔了三人。
这次,我也算是创造了一个记录。
如果领导不是对我非常信任,会让我自己提班子的人选方案吗?
不管是党政机关单位,还是在国有企业中,这样的事情有,但绝不会太多。
修造厂需要配两个副厂长,这好办啊,其他单位部门超编的干部不少,挑两个条件差不多的调过去行不行?
组织部说没合适的人?
那行,我这有两个人,各方面条件还行,请组织部门派人考察一下,如果没有太大问题,就提起来,调到修造厂去当个副厂长吧。
哪个领导的记事本上,没记录着一长串等待提拔的人员名单,有领导、或者领导的领导交待的,有同事朋友同学推荐的,有关系单位的负责人介绍的,也有不少自告奋勇,毛遂自荐的。
唯独领导自己觉得表现出众,工作需要,应该得到提拔重用的人,在记事本中的名单中少之又少,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
在我这儿挂了号,排队等着提拔的人很多,等待的时间挺长了,为什么要让你给我提建议,推荐人选。
没人提名推荐,进入不到领导的视野里,你再有能力,也进不了组织部门的考察名单,想得到提拔重用,你做梦去吧。
领导让我自己提名候选人,是建立在对我个人信任的基础之上。
信任不是凭空飞来的,是我用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能得到这种性质的信任,仅靠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时间只是催化剂,不是化学反应的主材。
你的品格、学识、能力,你的勤奋、踏实、认真,你的守规矩、不逾越、靠谱,甚至于你平时的言谈举止、衣着打扮等等的一切,在时间的催化反应下,形成的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被感知到的东西,才是你能获得领导信任的原因。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有限度的,世界上不存在无限度的信任,即便最亲密的血缘关系之间的信任,也是可以量化,有边界的。
每使用一次别人对你的信任,都要消耗掉一部分信任值。
为了把自己选定的人,推到我希望的岗位上,帮助我完成对修造厂的改造计划,我使用了一次郭民选书记对我的信任。
在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肯定不会对郭书记提出其他的要求。
虽然这次机会是书记主动给我的,但我林子龙是知道进退的人,不会给领导出难题。
修造厂领导班子的配备,主要是行政方面的责权。
和郭民选比起来,我和杨树林的渊源更深,关系也更近一点,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时候,杨矿长还是修造厂的直接领导,向他求助会更方便。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觉得自己虽然和杨树林认识有十几年了,这些年他对我的帮助确实也很大。
在别人的眼里,我是杨树林的人,在杨老大面前,我林子龙能说得上话。
在我自己的意识中,总觉得和杨树林之间有种似有似无的隔阂,我对他只有尊重和服从,而没有亲近感。
说穿了,我对杨树林的信任是有保留的。
给自己配备助手的问题很重要,我不愿涉险。
万一杨老大塞给我一个另外的人怎么办,我接受还是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