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本名叫庄贾,曾是东郡一位方士的车夫,这枚犬盗铜针本为那位方士所有。”
庄贾继续讲述犬盗铜正的故事。
“后来我那雇主被仇家杀害,我便卷了他的钱财和犬盗铜针离开东郡。”
“谁知没几年后,始皇帝崩了,二世皇帝继位,开始大肆捕杀方士,就连和方士有关的人也不肯放过。”
“我那雇主在东郡名气不小,不少人都知道我曾为他驾车,于是我的名字便也被挂上了追捕榜单,惶惶不得终日。”
“无奈之下,我只能用犬盗铜针将自己变成一条狗,一则为了躲避追捕,二则可以溜进大户人家盗取财货和食物。”
“但我不知道的是……”
大狗,不,庄贾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不知道的是,变成狗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并且一天内仅能变化三次,否则……”
庄贾的脸上,悔恨、恐惧、不甘、怨毒,各种情绪交织,让他那张长在狗身上的人脸,变得格外狰狞。
“否则缝在身上的那张狗皮,就会渐渐和身体融为一体,取代原本的皮肉,让使用者变成一只人不人,狗不狗的怪物!”
“在经过几次污染后,我的皮肉不断被狗皮取代,我变得越来越像一条狗了,可我没有办法啊!”
“官兵要杀我,黔首要拿我换赏钱,我只能把自己变成一条狗我才能活下去!”
说到这里,庄贾竟有些神经质般,阴恻恻笑了起来。
深夜中,他的笑声有些渗人。
此时无需陈子涉再追问,他竟然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似乎他一直想要倾吐这些埋藏在心底的隐秘,却又无人聆听,而现在这些隐秘一股脑爆发出来,让他难以自制。
“我越来越像一条狗了,我爱吃生肉,喜欢翘着脚撒尿,喜欢靠嗅觉辨别事物,我身上的狗皮也越来越多,直到……只剩下一张人脸。”
“我害怕了,我怕自己永远只能当一条狗。”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即将饿死的流民,在看到他时,我的脑子里忽然回荡起一个声音。”
“杀了他,剥下他的皮,取代他,成为他……”
“我遵从了这个声音,咬断流民的喉咙,将他的皮一寸寸扯下来,贴在自己身上,用犬盗铜针仔细缝合。”
“我竟真的取代了他,变成了他!我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可是那人皮没几天就腐烂发臭了,我只有再去杀了一个人,剥下他的皮披在自己身上,只有这样,我才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听到这里,陈子涉胸口涌起一阵无名怒火:“你真该死!”
庄贾用诡异的目光看着陈子涉:“我该死吗?也许吧。但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吗?”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当一条狗,而如果想要从狗变成人,那就只有去杀人,去剥皮食骨,去兼并掠夺……”
“嘿嘿,我是这样,别人是这样。陈胜,以后你……也会这样。”
陈子涉面无表情,他用双指夹住雷光符,符箓之上银色的雷光若隐若现。
“你可以去死了。”
而这时庄贾忽然大叫起来:“陈胜,你以为杀了我这种事就会停止吗?”
“我告诉你,犬盗铜针需要藏在皮肉之下,一旦脱离皮肉时间过久,它就会消失,并不规律地出现在方圆百里内任何地方!”
“你难道没有看到那枚铜针已经快要消失了吗?”
“我已经失去了犬盗铜针,以后也没办法继续用它杀人剥皮。”
“你与其杀我,还不如赶紧去封印那枚铜针,否则过不了多久,又会有跟我一样的怪物出现!”
庄贾没有说谎。
此时陈子涉身后,那枚被庄贾抛出来抵挡雷光符的青铜针,已经变得极为透明,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可陈子涉甚至没有转身去看一眼:“我只要杀你,别的与我无关!”
他的目标很明确,摆脱狐狸邪祟,逃出大泽乡。
而庄贾知道他方士的身份,一旦传出去,被那些将尉获知,将给陈子涉的逃离计划带来更多阻力。
所以此时此刻,没什么比杀庄贾更重要。
陈子涉双指夹着符箓向下挥去,雷光符化作一道雷电,直直劈向庄贾。
生死关头,庄贾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
两条粗壮漆黑的后肢猛的一蹬,他竟在雷电劈落之际窜了出去,投入枯井之中。
挥开被雷电劈得四溅的泥水,陈子涉大步走到井边。
然而低头一看,刚刚跳进井里的庄贾,却已不见了踪影。
陈子涉眉头一皱,旋即明白了过来。
大泽乡下了这么久的雨,而这口枯井内始终没能积起雨水来,可见井底一定通着某条暗渠,庄贾是从暗渠逃跑了。
难怪他刚才说话时,一直在盯着这口枯井。
想通了这一点后,陈子涉纵身跳入井中,势必要将庄贾这个不安定因素扼杀。
就在陈子涉跳入井底不久。
插在地上的犬盗铜针,眼看就要彻底消失。
忽然一只手将犬盗铜针拔起,没有任何犹豫,将它刺入黝黑壮实的手臂中。
接触到血肉的刹那,犬盗铜针瞬间凝实起来,发出青铜色的幽光。
旋即,它如同一条青铜色的小蛇,一下子挣脱捏着它的两根手指,钻进手臂皮层之下蛰伏起来。
青铜光泽慢慢收敛,只在皮肤上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青色,宛如一段凸起的筋络。
……
地下暗渠幽深狭长,落入枯井里的雨水辗转流浪,不知终将汇入何方。
庄贾在暗渠中艰难爬行,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这导致他一路上被不少碎石、树根刮伤,全身上下火辣辣的刺痛。
这还是他被犬盗铜针改造,获得了犬类的视力,否则就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庄贾被改造的不仅仅是视力,更突出的还是他的嗅觉。
他很清楚地嗅到,陈子涉的气息就在他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一直没有被他甩掉。
“该死!真是该死!”
庄贾又惊又怒,小声骂道:“我一定要把这杂种的方士身份捅出去,让官兵来拿他,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城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