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翠儿的声音在水中响起,猛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表小姐心有余悸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小姐你怎么了?”翠儿意识到不对劲,放下起夜灯快速走到秀锦床前。
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犹在颤抖的肢体中,表小姐平复心情,看向梦中那东西逐渐靠近自己的方向。
破晓的晨光照在空无一物的青砖上,什么也没有留下。
就在思考的时候,翠儿带着温度的手贴上了额头,一脸担忧:
“小姐可是初来府上睡不习惯?瞧这脸色,估计是着凉了,翠儿去找大夫来看看吧?”
秀锦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噩梦……”
如今睡是睡不着了,这院落不大,人际来往倒是不小。
虽然自己只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表小姐,但碍于大姨太的关系,还是要早起去给各方姨太太请安。
看着翠儿用小刷蘸取金属小盒中的膏状胭脂,轻轻涂抹在脸颊上,掩盖住苍白的气色,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穿戴整齐的表小姐首先来到大太太的起居室内,天微亮,打更人都没上街,府邸的丫鬟小厮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来到厅内,秀锦就看到了坐在大太太身边的三少爷。
他仿佛就是专门来等自己似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色,赶忙站起来拍了拍衣袖。
今天的唐念安脱下了他的洋装,入乡随俗穿上长衫,那股精神气和其他读书人不同的利落短发衬得他格外英俊。
“堂妹,真巧!又见面了。”
唐念安笑着迎上前去。
留过洋的他思想开放,对待感情直白坦荡,又因为在部队待过一段时间,性格相当执拗,心里已经认定秀锦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媳妇。
昨晚送完表小姐后,他就来到母亲的居室坦白自己的心意,渴望得到长辈的准许和祝福。
大太太能将一整个府邸治理地服服帖帖,情商手段自然不低,小儿子又是个藏不住事的,早就看出了三少爷的想法。
表小姐是自己妹妹的独女,妹夫是江南有名的富商,说句家财万贯也不为过。
娘家人知根知底的,大太太是最放心不过了,在她看来,两人那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故作犹豫的大太太在三少爷的软磨硬泡下松了口,欣赏着小儿子欣喜若狂的神情,心底满意地点点头。
“三少爷早。”表小姐低下头,在长辈面前,不免有些拘谨。
听到这有距离的称呼,唐念安嘴角一垮,还没说话,大太太就开口了:“秀锦啊,叫什么少爷,多生疏!”
妇人握起表小姐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慈祥的笑着:“叫这皮猴子哥哥或者念安就好了。”
“是。”
在大太太的视角盲区,秀锦俏皮的眼神好像会说话,嘲笑他皮猴子的外号。
唐念安傻笑,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接下来干嘛,就想跟着表小姐。
走出起居室,表小姐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躲过三少爷想要搀扶的手,故意不理他,捂着帕子掩饰弯起的嘴角,越走越快。
“诶!等等我啊秀秀,小心脚下可别摔倒了!”
唐念安不自觉地小跑起来,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伸出双手也不知道鼓弄啥,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哼,你敢咒我?”秀锦嗔怒,眼尾红红的,瞪过来一眼,差点让三少爷魂都飘起来了。
“还有,谁和你这么熟了。”
表小姐可没忘记那一声秀秀,转过身就将手里的帕子扔在三少爷的身上。
唐念安一直是小跑的状态,秀锦突然停下来,他一惊,急刹停下,还没稳住,一个手帕从天而降,精准地罩在他的头上。
一股淡淡的梅香,三少爷忍住想要狠狠嗅上一把的变态想法,把帕子放入怀中,傻笑着跟在后面。
“我去给太太们请安,你跟过来干嘛?”
“我也去给姨太请安。”
“……”
在表小姐的默许下,三少爷小心翼翼地靠近,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发挥自己健谈的本领,分享自己在国外和部队里的生活。
这些有趣的事对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一时间,两人行走在花园里分外和谐。
接下来的时间里,府里上到老爷下到丫鬟车夫都知道三少爷喜欢表小姐这件事。
在老爷的默许和大太太乐见其成地撮合之下,所有人都很看好这段心照不宣的关系。
具体表现在表小姐的身边又多了几个办事利索的丫鬟,精美的家具和珠宝发簪如流水一般涌入厢房储物间。
然而和秀锦丰沛的精神状态相反的,是她日渐消瘦的身体。
三少爷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她,好几次偷偷出府去玩,对于表小姐来说,原本的生活枯燥,不是看书就是绣花。
直到三少爷的出现,她才知道原来大洋彼岸有那么一个地方叫做大英帝国。
每个洋人女孩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逛街、上学、读书。
唐念安还给秀锦买了一条洋裙子,泡泡袖和淡粉色的精致蕾丝边,以及人生第一双珍珠白高跟鞋。
当她一身繁华带着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唐念安的面前,他说,他比他见过的所有外国女孩都要漂亮。
她笑骂他油嘴滑舌,但是心中像是尝了花蜜似的。
那一天,两人手牵着手跳着生疏的交际舞,转圈到深夜。
唐念安才失落地告诉她,他要随军参加最新的一次西北战役,三个月后才会回来。
秀锦嘴唇嗫嚅,终究没有说出不舍的话,牵着唐念安的手,低声道:“堂哥,平安归来,我在这里等你。”
“秀秀,没事的,三个月后,我给你带蓼花糖,酥酥脆脆,你绝对喜欢。”
唐念安将手抵在秀锦的脑后,没舍得亲下去,只是珍重地将额头抵在表小姐的手背上,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