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军庆山营寨内。
赵佑奉上书信，垂首道:“将军，沈烨的战书来了。”
孟恒接过那封战书，看完轻笑:“我为将多年，也是第一次打仗先接战书的，沈将军文笔不错。”
赵佑看他如此坦然，心中有些悲戚:“将军，沈烨武艺高强，曾在万军之中以一箭中明安王右臂，此番您要与他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并不容易。”
孟恒含笑说道:“襄成，沈将军年过四旬，已是老将了，莫非你觉得我实是不敌他?”
赵佑并非此意，但他嘴笨，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叹道:“我只是望将军能平安归来。”
孟恒眸色深沉，遥望远方，若此战不胜，他即使能回去，景王也不会宽恕他的。
他用这种计谋，等消息传回施州，景王定要大怒了。
当初他跟随景王，是看中了景王的心性和贤明，他真的相信景王可以平定乱世，当一个好皇帝。
可这些年来，他早已看不清景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在景王心中他又有多少分量。
他是人，不是刀，当看着自己的战友在沙场倒下，看着硝烟弥漫在天下之间，被那些他曾想拯救的百姓谩骂时，他也会动摇，会疑惑自己所选的路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也从来没给自己留退路。
……
永明三十七年，十月十五。
孟恒率三万人于泸州城外十里叫阵。
沈烨领三万人从正城门出，越护城河始见孟恒。
两军摆好阵型后，沈烨骑马行至军前，朝孟恒大喝:“孟常之，我的紫云枪出自你师父之手，你可看好了！”
孟恒望向那杆长枪，红樱染血，浑然带着一股杀气。
他也拿出自己的阔刀，喊道:“将军的枪老了，也试试我天罡刀的厉害！”
沈烨一眼就认出那刀也出自韩老的手笔，看来韩老是把家传都交给孟恒了。
他仰天大笑:“好！刀剑无眼，紫云枪能再遇韩老所造的兵刃，今日虽死也不枉了！”
沈烨回身去到军阵之中。
沈骞与赵佑相视一笑，挥手示意鼓手击鼓。
金鼓齐鸣，响彻云霄，带着滔天的气势蜂拥而来。
“杀！”
一声令出，两军齐齐往对方冲去，兵刃交锋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城门之上，何荥看着下方乌压压的人群和变幻莫测的军阵，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
只见人群中央，沈烨身形如风，如一道闪电般直击孟恒而去，他始终盯着孟恒，未有犹豫。
孟恒提刀，屏息凝神，以极为凌厉的刀法向面前之人砍去，似有千斤雷霆之力。
沈烨侧身躲过那刀，手中长枪如白蛇吐信，游龙穿梭，枪尖霎时离孟恒腰间只有三寸距离。
孟恒握刀腾身而起，在空中打了几转，落到马上，纵马回身，又是一个横刀要将沈烨一刀两断。
沈烨身子轻轻一纵，单脚狠踏阔刀之背，让孟恒瞬间觉得手腕震动，有些握不住此刀。
沈烨再度提枪飞身刺向孟恒的眼睛。
孟恒抽回那刀，飞身而起，被沈烨逼退数尺。
何荥看得已是忍不住捂紧心口，两人你来我往，战了三十多个来回，却都不见疲惫之色。
城楼之下，沈烨与孟恒再度上马，两人的手都有些颤抖。
孟恒嘴角勾起，甚是开怀:“将军不输当年英姿！”
沈烨也是有敌逢对手之感:“当世第一武将，孟常之矣！”
“将军此生可还有遗憾?”孟恒问道。
沈烨双眸因厮杀多时已经染上了血色，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摇头道:“我之遗憾或许已无法弥补，不知常之可有遗憾?”
孟恒点头:“若我当年习武归来，去的不是岳州，而是龙州，或许今时今日我与将军就不会走到这般地步了。”
沈烨明白孟恒的意思，当初的孟恒还只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若去的是龙州，也许沈烨的妻女和当初龙州的百姓也就不会被明安王践踏，而今日他俩也不会为敌。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常之，人没法回到过去，后悔无用。”沈烨叹道。
孟恒眼中忧伤之色尽显，他仰天长叹，而后咬牙道:“将军，再来！我不会留情！”
沈烨点头，收拾心境，握稳长枪，再度带着凌厉的杀意向孟恒袭去。
庆山之上，有一人看到此幕。
他拿起手中的弓箭，对准沈烨的脸。
犹豫片刻，他还是放出了手中的飞矢。
那箭带着锐不可当的杀意向沈烨袭来，沈烨刚一回身躲过孟恒的刀，却见到一道银光近在咫尺，而他已经躲闪不及。
孟恒也感到身后多了道杀气，他仅仅回头看了一眼，就瞪大了双眸，用力推开沈烨。
但那箭还是刺穿了沈烨心口，让他口吐鲜血，蓦然倒下。
“将军！”
孟恒大喊一声，让正和赵佑拼杀的沈骞望了过来。
“父亲！”
城楼上的何荥赶忙喊道:“鸣金！鸣金！”
沈骞跑上前来，把沈烨扛上马，在兵士的包围下退回城内。
而自始至终，孟恒都未派人追赶。
孟恒双眸彻底通红，像是从地狱杀出来的恶鬼，他带着剩下的兵士马不停蹄地回到大营。
孟恒大声喝道:“黎九！给我出来！”
赵佑匆匆跟上，刚入营帐，就听到孟恒这一喊，他抬眸望去，黎九从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
孟恒冲上前去，提起黎九的衣领，狠狠盯着他:“你为什么?！”
黎九，有百里穿杨之能，在沈烨中箭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是黎九的手笔。
黎九冷冷道:“我是在救将军。”
孟恒冷哼一声，不可置信:“救我?两军约战，君子之礼，你用箭偷袭，这也算救我?黎九，你是要我被天下人谩骂吗？！”
黎九神色不变，语气淡然:“将军，殿下已经收到将军没有用水攻泸州的消息了，沈烨不死，将军危矣，事是我黎九做的，和将军无关，将军还是君子，我黎九是小人。”
孟恒感到身上没了力气，他松开黎九，闭上眼睛。
黎九是景王的暗卫，此番潜进军中，是景王派他来监视自己的，景王从来就不信他。
好一个爱民如子的贤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