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这残破的盖碗,柳黎的心一下子清醒了起来,不再像江洋上的小舟一般摇啊摇的。
他可怜谁呢?他不过是最低贱的奴仆,怎么忽的同情是锦衣玉食的主子起来?
真是好笑。
世界上只有桃红那般傻子才会心疼主子…
柳黎在下房绕了几圈,定了定心神,才往内院走去。
内院里空无一人,柳黎抬头看了眼太阳,日映十分,估摸着现在已经是未时了,林之禾大概闹完了就去睡了。
他伸着脖子看了看寝殿方向,却还是鬼使神差般的往书房那边去。
还没到书房,老远的就看见一个人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门口。
桃红已经困得不行了,上眼皮在跟下眼皮打架,丝毫没有注意到柳黎的到来。
这场闹剧还没有结束?这让柳黎十分意外。
“怎么样了?”柳黎一边往书房里探去,一边问桃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桃红一哆嗦,在看清来人是柳黎后还不忘给柳黎瞥一个白眼,“到现在了,不吃不喝不说话,就那么呆坐着。”
他没想到林之禾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毅力,这着实让柳黎震惊,以前不是饿一个时辰都开始嚷嚷,现在这是怎么了?
念头一转,柳黎突然开口:“主子看完随笔才这样的,那随笔有什么说法吗?”
“随笔…”桃红嘴里嘟囔着,:“那随笔都是小姐以前写的,能有什么问题?”
“都是她亲自写的?”柳黎进一步确认。
桃红茫然无措,眼神也有点飘忽,:“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姐的书房,以前都是不让我们进的,这不是最近”桃红压低了声音,“失忆了才准我们进的嘛。”
随笔这个方向走不通,柳黎也着实无计可施了。
他看了看又困又累的桃红,头一次对她放缓了语气:“你去下房吃点东西吧,这里我来守着。”
桃红恋恋不舍的探头望了望书房里,只能看见一个弓着身子的背影,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像一样。她摇了摇头,:“算了,你…”
她大概是想说柳黎不靠谱,但把话又咽了回去,:“你一个人我怕照应不过来。”
柳黎笑了笑,难得桃红长心眼了,说话都知道绕个圈子了。
“她这样不知道要坐到多久,你能守她多久?你还能守她多久?不吃饱了喝足了你拿什么这么守着她?”
沉吟了许久,桃红勉强地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柳黎,:“我吃的很快,你在这盯住啊!”
说着,飞速一般消失了。
屋子里又剩下柳黎和林之禾两个人了。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不算在一间屋子里。
送御膳的公公再次拎着食盒走到他们面前,两个人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申时了,而林之禾从上午起就这么一直坐着,坐到了申时。
柳黎再次接过食盒,刚想开口时,林之禾突然走出来了。
“主子,吃点饭吧。”这句话确是柳黎发自肺腑的、他此时最想说的话。
“不吃了,我回去睡觉。”撂下这么一句话,林之禾急奔寝殿。
柳黎则识趣的没有跟上去,回了自己的下房。
他躺在下房里逼仄的床榻上,望着已经褪了一层墙皮的棚顶。如今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习惯了这潮湿、阴暗的环境,一时间竟也觉不出什么。
不能放任自己的思维,又无事可干,他干脆在心里默背起《三字经》来。希望这种简单、枯燥的东西可以帮助他早点睡着。
迷迷糊糊之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有一只青面獠牙的野兽把他扑倒,一点一点撕扯着他的衣服,不住地用舌头舔舐着他的身体,他低头一看,五脏六腑已经被这野兽撕扯出来,还在汩汩的流着鲜红色的血。
霎那间,那野兽又变成了一个神仙,穿着月白色的衣衫,温温柔柔的冲着他笑,还帮忙把他的五脏六腑又重新塞回了肚子里,嘴上不住地说对不起,还说她会施法救他。
这两股力量似乎在撕扯着他。或许是没了五脏六腑的原因,他身体越来越轻,好像他也能飞升一样,同时也越来越热,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暖洋洋的,真好。他这下人房平时阴冷潮湿,难得可以这般暖和。
迷蒙之间,他似乎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不知道是谁大呼小叫的声音,吵得他头疼。
头越来越疼,也越来越沉,他想睁开眼睛赶走这恼人的声音,却发现根本睁不开眼睛。
“小姐,你看柳黎,他高热不退,嘴里都开始说胡话了。”
一只冰凉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隔了一会又拿走了。
柳黎很想让那只手继续停留,因为那暖似乎变了性了,不再像之前那般舒适,反而像是要一把火烧了他一样,灼热难耐。
要是真能烧死他,也挺好。他就化为一缕灰烬,到时候给张公公托个梦,让他把自己的骨灰撒到松珠江畔,自己可以顺着松珠江去找他的亲人。
“这么烫,这不得四十度啊?”
什么度?这个声音虽然比上一个好听,但是说的话奇奇怪怪。
“去找医生,哦不,是太医,赶紧找太医。”好听的声音有点着急了,着急还是那么好听。
“主子,太医不给奴才医治的,给奴才看病的是司公局的郎中来。”
“那快去找郎中啊,还等什么呢?”
“主子你有所不知,这个时辰司公局的郎中都不在的,只能等到明天。”
“还等明天?明天他都能烧成一颗葡萄干了,那太医院这个时辰有人吗?”
“自然是有人的,但是太医院不给奴才医治,我要是说太监病了他们肯定不会过来的。”
翻来覆去这些话,柳黎觉得有点粘牙了,还不如让他成为一颗葡萄干,想想也不错。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好听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嗓门,变得同样震脑仁。
“这集我看过!这不就是流朱那集嘛!是不是我死了,就会引起太医院的重视,然后太医院就会派太医过来。太医过来,柳黎不就能看上病了嘛!”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柳黎脑子现在正迷迷糊糊的,愣是拐了七八道弯都没想明白话里的逻辑。
“小姐,怎么能让你去死呢?要是必须死一个人的话,肯定是我桃红去死,小姐,我去死。”
“你死什么啊?让我死吧,一会我先死,然后你就去请太医说我死了,等太医来了就让他给柳黎治病。”那语气说得十分轻松,就好像在说明天有雨一样。
“不不不,小姐,还是我去死,我替你去死。我桃红死而无怨。”
两个人的对话让柳黎稍微清醒了些,有了思考的能力。
面对着焦灼的“到底谁死”之争,柳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硬撑着丹田开口:“劳驾二位!”
嗓子仿佛被人用刃器劈开,每说一个字都撕心裂肺一样痛。
声音虽然嘶哑,不是也有效果,世界立刻安静了。
“你们要是真想救我,只需要去太医院说林淑女病了,把太医请过来后给我诊脉就行,太医会给我看的,并不需要谁死。”
柳黎硬撑着说完一个整句,而后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啊?是吗?”林之禾十分不好意思,“那你们这个地方还挺讲人权的哈。”
桃红也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拍打脑门,:“看我这个笨脑子,竟然被主子带偏了。”
“柳黎,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太医院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