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疏桐果然学得很快。没多久,她便完全熟知了段泓所教授与她的文字。
而后,她又开始读诗文。段泓见她求知若渴,也乐于教她,还告诉岳疏桐,自己房中的书籍文册,尽可拿去读,不必禀报。
陶妈妈见二人如此,直说段泓要学外面的教书先生,非要让疏桐考上状元才甘心。
段泓闻言,只是一笑置之。
在此之前,岳疏桐对这世上的一切,不明其状,不知其意,仿佛眼前蒙着一层纱,行于大雾之中。自打来了稷王府,有陶妈妈和拒霜她们教自己日常之事,又有段泓教自己诗书,岳疏桐只觉得那层纱被缓缓掀起,这个尘世开始明朗清晰起来。
她再也不是刚刚入府时那般懵懂无知的模样。
很快春去夏至,蝉鸣声动。稷王府中荷花映日,草木丰荣。
景色虽好,可酷暑难捱。趁着段泓午睡的空档,岳疏桐饮下满满一碗绿豆汤,一手摇着丝扇,一手抄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等句,想要静一静心,平一平燥热。
“女状元现在文武双全,同我们这些粗人俗人不是一路了。”翠影凑了上来道。
岳疏桐扭头看向她,只见翠影一手托着粉腮,两根手指轮次在脸上轻点着,斜眼看着自己,抿着嘴笑。
岳疏桐故意嗤笑一声,翻她一个白眼,继续写着。
“我给你说个好事儿呢。你先放下笔。”翠影神秘兮兮道。
“什么事?”岳疏桐果然放下了笔。
“殿下是不是曾许过你,要我带着你好好逛一逛祈安城?”
“确有此事,你怎么知道?”
段泓此诺已是两三个月前。一直以来,段泓从未提起过此事,岳疏桐只当是他当初随口一说。
“你们那日回来殿下便嘱咐我了。可是我觉得夏日晚上的祈安城才好玩呢,今日刚好有空,不如我们今晚就去吧。”一说到出去玩,翠影眼中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可是,今晚殿下还要去赴宴,我得跟着。”岳疏桐犹豫道。
“跟着跟着,你这么喜欢跟着殿下,那你便长长久久地跟着,日后等我们都走了,你也要跟着,不许离开殿下半步。”
“这是什么话。”岳疏桐轻轻拧了翠影一下。
“今晚宴席上都是皇族子弟,是殿下的亲眷,并无旁人。殿下每赴此宴都是带着阿瑾他们,我们都不用去的。而且,这种宴席,也不会有谁带着乾魂去吧。”
“还是等殿下醒了,问问殿下吧。”岳疏桐道。
她面上虽波澜不惊,可心中已经雀跃。自从上次草草看了一眼祈安城的繁华,她便一直都想好好领略一番。
“罢了,你问便是。定是我说的那样。”翠影起身去忙别的事了。
翠影走后,岳疏桐接着有一笔没一笔地写着字。
“疏桐,疏桐。”
约摸过了一炷香,岳疏桐只听得段泓在唤自己,忙起身来至段泓床边。
段泓已经醒了。
岳疏桐瞧见段泓额间渗出汗珠,拿出丝帕为段泓轻轻拭了拭汗。
“殿下醒了?饮些绿豆汤消消暑吧,”翠影端着一只小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只白瓷碗。
岳疏桐将绿豆汤端给段泓,段泓慢慢喝着。
一会儿喝尽,段泓方下床换衣裳。
“今晚我带阿瑾出去,你们留在家里就好。”
岳疏桐正为段泓系着丝绦,忽听得段泓如此说。
“殿下,左右家里有拒霜姐姐,我今晚便带疏桐过去逛逛吧。”翠影趁机说。
“好,我正有此想法。”段泓笑道。
岳疏桐抬起头,刚好和为段泓戴发冠的翠影四目相对。翠影得意地笑着,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说什么来着”。
一晃暮色四合,车也已经备好。待段泓走后,翠影便急不可耐地拉着岳疏桐出了门。
两个人穿过了稷王府角门前那一条长长的小巷后,豁然开朗。
祈安城的大街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许是此时暑气已消,街上不乏出来闲逛的人;西域的商人三五成群地走过,有的人手中还牵着驮着货物的马匹和骆驼;耳畔的叫卖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色食物的香气萦绕鼻尖;孩童们手中提着各色灯笼,肆意地奔跑着。
“怎么样,果然是夏日的晚上更好玩吧?”翠影道。
岳疏桐顾不上说话,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走,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翠影拉着岳疏桐走到一旁的小摊前,“我要两个饼。”
“姑娘拿好。”摊主麻利地包好了两张饼,递给翠影。
“这次我请你,下次你请我。”翠影道,“这是胡饼,快尝尝吧。”
岳疏桐接过热气腾腾的面饼,轻轻吹了吹,咬下一口,只觉得这胡饼里的馅料有一种很是特殊的香气,格外的可口。
“走,前面还有好吃的好玩的呢。”翠影继续拉着岳疏桐,两个人边吃边走。
“这小香囊倒是精致。”岳疏桐在一个香料摊子上看到了一只有花鸟纹饰的镂空银香囊,停住了脚步。
“是好看。可是这样的香囊,府里要一百个也有,何必要外头的。”翠影附在岳疏桐耳边小声说。
岳疏桐默然不语。
她想要买下这只香囊。因为她从前在家中,就没有独自去买过任何一样物什,后来进了乾牢,与世隔绝,便更不知集市是何物。
这是她第一次买下一样东西。
岳疏桐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了钱,交给摊主。
摊主喜笑颜开,忙将香囊递给岳疏桐。
“罢了罢了,左右刚发了月钱,不买些什么,还能放着它生小的吗?”翠影显然不知岳疏桐心中所想,无奈道。
岳疏桐小心将香囊戴在腰间。
“前面好热闹,我们快去瞧瞧。”岳疏桐被翠影扯着手臂,拉走了。
两个人在一处酒楼前停了下来。
这酒楼前有好些杂耍艺人正在表演,惹得围观的人不断喝彩。
岳疏桐和翠影不觉看得入了神。
在一块被安放在胸口上的石板被一锤敲碎,石板之下的人安然无恙地起身抱拳后,岳疏桐兴奋地拍手叫好。
有人开始向杂耍的人扔赏钱,很快一枚枚铜钱像是雨点一样落在杂耍的人的身上。岳疏桐也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取出几枚铜钱打赏。
杂耍艺人表演得更为卖力。
“疏桐,我看这里还要演上一阵呢,不如我们再去吃点东西吧。”周围太过吵闹,翠影只得拔高声音,对岳疏桐道。
“好。”岳疏桐忙答应着。
一转身,只觉得撞上了什么人。
岳疏桐稳住身形,细细一瞧眼前之人、只见眼前的人衣裳甚是怪异,周身黝黑,俨然一副外邦人的模样。
那外邦人一边欠着身,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这想必就是昆仑奴吧。”岳疏桐颇为新鲜,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殿下借我的一本书上,就画着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书上说,这是昆仑奴。”
“到底是你这个读书人知道得多。”翠影打趣道。
这时,又一位外邦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带走了昆仑奴。
外邦人已经走远,岳疏桐还在直直地望着。
“快别看了,人都走出那么远了。走,我带你去吃汤饼,前面有一家汤饼铺子很有名。”岳疏桐被翠影推着挤出了人群。
两个人到了翠影所说的铺子,吃饱喝足后,便在街边散着步,慢慢往回走。
“如何?”翠影歪头瞧着岳疏桐,笑着。
“活着。”岳疏桐轻轻道,“我从前在乾牢里,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什么是人过得日子,更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一番天地。现在,我觉得我在真真切切地活着。活着真好。”
“日子还长着呢。”翠影道。
远处,一束烟火冲天而上,而后炸开,像是一朵怒放的花,映亮了夜空。
一瞬间,岳疏桐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中。
如果是梦中,便永远不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