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茗阁后门的短巷内,一辆朴素而不起眼的马车候在大门旁,静静停伫着。
不久,一个身穿深色衣袍的茶倌低着头匆匆赶来。
待行至后门,他谨慎地向四周巡视了圈,见短巷内再无旁人,这才对马车内轻咳了一声,恭敬地俯身道。
“大人,请随我来。”
马车内即刻有了回应,一道朗如清风的声音轻微响起,打破了僻静的短巷。
“有劳了。”
紧接着,一道清冷挺拔的身影从车厢内缓缓走出,那人头上戴了一顶素色斗笠,身穿翩翩银白锦衣,步履轻缓,周身气质高洁风雅,如芝兰玉树。
那公子头上宽大的斗笠,恰巧遮住了他低下的脸庞,从旁侧看去,只隐约可见其疏冷的神色,与抬腕轻压帽檐间,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贵气的手。
宋柏辞自后门走入茶府,身后仅跟随了一个白衣侍从。主从二人一路穿过茶楼后园的小桥石亭,拐入古色檐廊,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此时午时过后,茶楼一层大堂内,来客已经坐满了大半片茶桌。说书人还没到,于是这些散客便同随行的友人笑语闲谈着,不时召唤茶倌再上一碟新茶点。
宋柏辞途径茶楼一层,不经意听见楼内热闹的声音,再次轻压了压斗笠,面不改色地从隅角的楼梯走上楼。
踏上三层后,周围再度恢复一片宁静,走在最前侧的连风身影微停片刻,只见另一个茶倌迅速走来,同他低语了几句。
接着连风环顾了圈,开始继续带领其朝一处方向走去,直到行至最里侧一间雅阁门前,才终于彻底停住脚步。
连风恭而有礼地抬手,做出请的手势,“大人,主上已经在屋内等着您了。”
宋柏辞微一颔首,连风见状,躬身为其推开屋门。
门刚一打开,满室清幽的茶香便自厢内扑鼻而来,就见一道山水屏风立在门前不远处,挡住了所有人向屋内看去的目光。
宋柏辞这时回过头来,向跟随在自己身后的白衣侍从平静看去,那侍从立即心领神会,双手抬上前,向他呈递上一个沉重而典雅的锦盒。
宋柏辞一手接过锦盒,低声吩咐了句:“青羽,我一人进去,你回马车旁候着即可。”
名唤青羽的白衣侍从低头拱手,顺从回应:“是。”
宋柏辞独自一人走入雅阁,待其步伐临近屏风后,连风才在其身后慢步退回走廊,并悄悄关上了厢门。
屋内只余两人的气息,以及萦绕在周旁的淡淡茶香。
宋柏辞越过山水屏风,便瞧见宽敞的雅阁内,有一道坐在行椅上的清瘦身影。
连片的窗扉微敞,明亮的光线照进厢房,打在那端坐于窗下静静观雪的女子身上。
女子听到动静,闻声抬眸望去,光影在其如画的眉眼间流转,衬得那双温润的瞳孔愈发清澈。
谢嘉宁望着来人的身影,微微牵起唇角,清婉有礼地一笑。
“宋大人,别来无恙。”
宋柏辞缓步走近,颇具礼节地取下头顶的斗笠,一张清贵出尘的面庞呈现在女子眼前,只见他微微垂下疏朗的眼眸,轻声回应。
“宋某未曾事先传信便唐突拜访,有失礼仪,还望谢小姐见谅。”
谢嘉宁笑着回:“我出宫的消息昨日已传遍京城,想必也一同传入了宋府,我料想大人该于近日到访京茗阁,便提前来阁内静候了,不碍事。”
宋柏辞在茶桌对侧徐徐坐下,与她自然对视,礼貌关切道:“听闻小姐风寒未愈,如今可有好些?”
谢嘉宁颔首:“好些了,这风寒也是来得恰巧,正好耽搁了那日入宫觐见一事,实为幸事。”
否则,还不知觐见之时,她要被那褚氏天子如何为难。仅是她双腿有疾无法对天子叩头拜礼一事,就会成为不小的把柄,只要天子有心,便可借题发挥责罚于她,又或是折辱于被囚困在宫内的谢怀荣。
宋柏辞附和:“此事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如今皇上与阉党戒心渐退,想来日后也不会过多为难谢家了。”
说着,宋柏辞抬手将身侧锦盒放置桌上,轻微向前推去,谦和地说。
“上次宫门前匆匆一瞥,宋某未来得及为小姐献上此礼。”
谢嘉宁目光落在那古雅锦盒上,指尖微微抚过那锦盒上绣有云纹的表面,略微疑惑道。
“宋大人,这是?”
宋柏辞并未直言解释,俊雅的眼眸沉静看着女子,像是在等她自行打开锦盒查看。
谢嘉宁双手解开盒前的玉扣,慢慢掀开锦盒,下一刻,眸色微怔。
只见里面放置的竟是一副精致的玉质棋盘,棋盘一旁还配有两个细腻的陶瓷棋罐,一罐盛满黑子,一罐盛满白子。
宋柏辞这才清声解释道:“曾听景兄谈及,小姐尤擅棋艺,故送此名为‘云落乾坤’棋盘作为结盟之礼,还望笑纳。”
谢嘉宁盯着那幅棋盘,沉默片刻,转而抬手从锦盒内取出棋盘,缓缓推置两人中间,这才笑着抬起明眸提议道。
“宋大人有心了,既有此盟礼,今日又逢你我真正初见,何不于此对弈一盘?”
听到此言,宋柏辞轻轻挑眉,眸中略微闪过一抹波动,顷刻那端正淡然的面孔又恢复如初。
他身姿板正地坐于茶桌对侧,一手抵住袖袍,另一手有礼地将手腕轻抬,朗声道。
“小姐既想对弈,宋某自当作陪,请。”
窗边茶壶升起袅袅白烟,两人静坐在窗牗旁,于风雅雪景下,闲逸地开始了一局围棋。
谢嘉宁执黑子,宋柏辞执白,一桌空落落的棋盘很快便墨白两色交错。
两人斗得激烈,不时拿过茶杯轻饮一口,面上各为专心沉思之态。
谢嘉宁素手执一黑子,垂眸微蹙,边凝思着,边忽而出声问道。
“宋大人,那江南贪墨案的要犯方知府,现下如何了?”
说罢,她将黑子置入棋盘之中,仅此一子,场上局势瞬间凌厉起来。
宋柏辞目光细细端详着棋盘,认真分析着下一步的走势。
听她突然问及此事,他未曾抬眸,而是平静地执起一子,嗓音低朗地回。
“那日你手下的兵卫得手后,便迅速将人带到了与我汇合之地,我已将其安置在你事先准备好的京郊宅邸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