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敞在回程马车上一路昏沉。
马车颠簸,她神智也是迷迷糊糊,身体更是疼痛、恶心、发热。
到达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月亮爬上了半空,满天的星斗,异常闪烁。
蒋孟自受伤之后一直未能痊愈,这些日子几乎都没出过营帐,大晚上,却亲等在军营门口迎接。
周敞被缓缓搀扶下马车,腰上伤口一直被颠簸麻木,不再作痛,却是毫无知觉,也不知是否又绷裂开了。
蒋孟从前对奕王就是态度谦恭,今晚更是拿出了十成十的恭敬慎重,不但亲自上前搀扶,还一路相扶往回走。
周敞因为伤重,已透支得厉害,这会儿只想回去躺平。
蒋孟却是一抬手,霎时黑压压的军营中霎时亮起无数火把,同时欢呼声海啸般而来:“奕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奕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地在眼前连成了一片,全部变成星星的海洋。
周敞面对热情洋溢的一张张笑脸,自然也应该跟着高兴。
今日连赢了两场,是彻彻底底的胜利。
她应该高兴,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三军欢呼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蒋孟在旁笑得真切:“殿下,将士们都知道是您带领他们打赢了这场硬仗,很快天下人也都是会知道是殿下英明神武、力挽狂澜、保疆卫土……”
“这是所有人的功劳。”周敞脑袋尚算清醒,就不欲听蒋孟过多的夸赞之词。
蒋孟还要继续马屁下去:“殿下真乃智仁君子,而且还这么谦虚……”
周敞右半边身子全靠瘦猴撑着,只能抬起左手阻止对方说下去:“这么晚了,蒋兄也不该在夜风中就站,小心越北夏日的晚风也还是凉的。”
蒋孟被一句“蒋兄”称呼得心花怒放,笑容更加灿烂:“殿下客气,殿下辛苦,此次殿下大获全胜,怎奈下官身体已经不中用。若非如此真该跟了殿下前去,如此殿下也不至于只身犯险,还受了重伤。下官心中有愧,又实在是心忧殿下……”
周敞没多少力气听蒋孟这个时候表忠心,缓步往军营里走,随口吩咐:“那就有劳蒋兄,还要腾出地方,一下子多出这么许多人需要安置。”
“是、是……下官早就得到通知,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蒋孟连忙答应,然后又做出十分关切的样子,“听军医说,殿下实在伤得不轻,殿下千金之体,可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蒋孟今晚格外殷勤。
周敞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也强扯出个笑容:“蒋兄办事,我一向放心,实在是伤口又痛起来,需先回营帐休息。容后养足了精神,再详谈商议往后事宜。”
“是……”蒋孟刚说了一个“是”字,身形突然顿住。
周敞就顺着目光回头望去。
不远处,高远正带人押着荣王从一辆马车上来。
蒋孟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荣王毕竟还是荣王,但又成了奕王的阶下囚。
他身为臣属,不知是该上前行礼,还是当做没看见。
但纠结也只在须臾之间,随即便如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又朝周敞一躬:“殿下,下官送殿下回营帐,营帐里已经让人提前备好了参汤。”
“不、不必了……蒋兄只管安置好荣王一党。”周敞实在不需蒋孟献殷勤,更郑重嘱咐,“至于荣王兄本人……既不能死也不能逃,蒋兄该知道这有多重要。”
“是,下官必定不辱使命。”蒋孟也就敛了神情,认真起来。
周敞想起了元亓:“另外,女眷也多需要特殊安排,好生照顾,不得怠慢。这方面也要有劳蒋兄。”
“是,殿下放心。”蒋孟更加恭谨几分。
周敞满意,道一声辛苦,之后便撇下众人,强撑着往营帐走去。
瘦猴搀扶,两人刚到了营帐门口。
瘦猴率先掀开营帐门帘。
周敞刚要迈步,却又突然觉出哪里不对。
奕王得胜回来,按照景姑姑的性子,早该迫不及待地迎过来,或者等在营帐中,可是自打回来到现在,怎么也不见景姑姑的踪影?
景姑姑不在营帐,就该在钟先生那里。
“我们先去看看钟先生。”周敞再撑不住也更惦记钟与。
瘦猴就劝:“王爷还是先去休息,眼看都已经撑不住,别再牵动伤口,奴才一会儿代王爷去看望钟先生,再回禀王爷。”
周敞就不放心:“不,我过去瞧一瞧。”
钟与的营帐同高远的帐篷都一样,均安排在距离奕王主帐不远的地方。
几步就能看见。
黑夜中,钟与的营帐内一盏孤灯闪烁。
周敞快走了两步,来到钟与营帐门前,一掀门帘径自走进去。
营造内,昏黄的灯光下,景姑姑正独自坐在钟与床边。
军床上,钟与平直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薄被,头脸却已经被一块白色的绢帕盖住。
“钟先生……”周敞茫然叫了一声,希望是自己会错了意。
景姑姑已经站起身来,脸上的泪痕尚未凝干,哀泣道:“王爷,钟先生他去了。”
周敞脑子空白,全身麻木,想要挪步到钟与床前,却是往前一摔。
“王爷……”瘦猴手疾眼快扶住周敞。
景姑姑也过来,两人一块儿才将周敞扶到床边位置坐下。
周敞瘫坐在床边,伸出手想要掀开白绢帕瞧上一眼,但手到了白色绢帕边缘却又滞住。
瘦猴在一旁轻声问:“景姑姑,钟先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早上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地睡着,怎么就……”
景姑姑还带着抽泣:“说是好好的,也就是一直昏睡着。就在王爷赶去凤鸣山之后没多久,钟先生却突然醒过来,醒过来之后,看气色倒好像还比昨日更有了些精神。钟先生有了点儿精神,就问了战况和王爷的情况,我便跟门口的守卫打听了一下,回来一一告知,他听过之后,忽然让我去给他找纸笔,说要写字。”
景姑姑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瞧一眼瘫在床边的周敞。
也不知道周敞有没有在听,但这番讲述显然就是讲给她的。
周敞却始终低着头,胸口憋闷得厉害,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憋闷。
一手死死抓着床单,想要掀开绢帕瞧上一眼,却又怎么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