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多了好几个不速之客,我得打酱油赶回来烧菜,就没有等你们——”
看到程雷、张薇小夫妻走过来,萧良将锅勺交给他妈,招呼他们进屋,给他们介绍坐在客厅里的众人,
“许建强许哥、他爱人徐亚云,我哥、我嫂子……”
虽然无意操办,却是萧家有人记得他爸今天五十岁生日。
萧家人不便一窝蜂不打招呼都赶过来,还是叮嘱萧意、叶晓秀小夫妻俩带着寿面,与萧潇他们赶到溱东来。
本来也没有几个人,却是叶晓华下午在万家优品听到这事后,他自己毫不见外要赶过来凑热闹不说,还把消息扩散出去了。
还是他哥萧潇一一招呼,才没有将大部队招惹过来,最后许建强、徐亚云与顾培军、张卫,拉上这段时间留在东洲的熊志远、夏侯江赶过来,只当是来溱东找萧良散心。
他妈在住处已经准备了好几样菜肴,不想浪费了,夜里就没有安排到县招待所里用餐,而是临时又到菜市场买了些菜,萧良也得以小露了一手。
萧良从程雷手里接过两瓶泸洲老窖,笑道:
“照我爸的规矩,这两瓶酒你们得提回去才能再进门。这两瓶酒,就算你们送给我的,今天我们几个人负责把酒都分掉。以后你们真的不能提东西上门,要不然被我爸赶出去,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啊。”
萧良与程雷同院系不同专业,但大学四年宿舍都是斜对门,又是东洲同乡,在大学里关系还算亲近;他对程雷人生经历以及性格也比较了解。
程雷文理功底都很强,读大学时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毕业放弃别人渴求而不可得的留在秣陵的机会,抱着建设家乡的理想,选择分配到溱东县化工厂工作。
然而进县化工厂却没有他施展才华的机会,经人介绍与张薇相识恋爱,变得务实一些,又经当时还仅仅是准岳父张宏宝的跑动,调到县委组织部工作。
最终无法忍受机关的勾心斗角,四十岁的时候程雷辞去县教育局党组副书记的职务,跑到一家民办学校当校长。
他跟程雷前世年轻时都有些傲气,混得不如意就不愿意跟以前的同学师长联系,他们还是在人到中年之后才联系多起来。
为了缓解程雷、张薇小夫妻俩的拘谨,萧良坐下来将毕业后他这五年多来的经历,又问了一遍:程雷的人生轨迹确实没有什么变化,在县化工厂当了三年的技术员,调到县委组织部工作还没有满两年,与张薇结婚也才一年,还没有生小孩。
“上学时听你说过萧书记在市委工作,三月份在县里看到萧书记,便猜他是你的父亲,你跟萧书记长得也像。不过,我调到组织部工作,是张薇她爸走的赵书记的关系,而赵书记对萧书记到溱东工作又有些意见,我也就拖着一直没有找萧书记汇报工作,”
程雷斟酌用语,将他在这件事里拧巴扭曲的心思挑明了说出来,
“今天在电梯里,一开始是真没有注意到你,等你与秦科长走出电梯,才猛然看清楚你的脸,那一刻脑子都有些打结。说实话,赵书记在县里还是很有威势的,我心里也是有些怕他。”
“我在乡镇基层也工作了两年,镇党委书记、镇长,对那时的我就是天啊。”萧良哈哈一笑,表示他对程雷在体制内那种如履薄冰的心态非常了解,实在没有必要为此感到内疚、不安。
“汪兴民书记要是在这里听了这话,他会信以为真吗?”叶晓华“拆台”的问道,“你说的话,怎么就没人信呢?”
萧良拿起桌上的烟盒,朝叶晓华扔过去,问程雷:“我这几年没有留在体制内,自己出来创业了,你有听说过吧?”
“有听说你的一些事,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程雷说道,“像许总、顾总、张卫、萧总,报纸上都有报道,还比较频繁,但电视、报纸上从来都没看到有你的报道。有些事听着太不可思议了,又无从求证,就会下意识会觉得是以讹传讹,不应该那么夸张。”
“哈哈,传闻应该有真有假吧,我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传我的,反正好话你们就听,坏话肯定是误传就是了,”
萧良笑着说道,
“我爸、我哥都还要想在体制内混下去,我肯定不能随便上媒体;那样太张扬了,影响也不好。”
这时候萧长华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坐在客厅里的程雷有些慌乱的要站起来打招呼,摆手道:“小程坐,不要拘束。”
“爸,你早知道程雷是我同学?”萧良诧异的问道。
“你老早说过有个同学在溱东县,我看到程雷的档案,便猜应该就是他了——溱东县的教育还是落后了一些,一年也就出一两个秣陵大学的毕业生,能回来工作的就更少了。”萧长华将公文包放到五斗柜,笑着说道。
萧长华刚到溱东,面临的情况异常复杂,他也不可能随便将一个刚进体制工作都没有满两年的小青年拖进漩涡里来。
再一个,萧良这段时间也确实留秣陵的时间太多了,几次碰面要谈的事情太多,也没有机会提到程雷这个人。
不过,萧长华到溱东工作满八个月了,对机关里的情况,还是摸得比较清楚的。这些都只是基本功。
相貌平平、衣着平平的秦兆芳跟着进门,诧异的看了程雷一眼,但听萧良他跟程雷是同学,萧书记实际上也早就注意到程雷,也没有一惊一乍多问什么,只是笑着跟程雷、张薇打了招呼,又走到厨房跟葛明兰打招呼:
“葛主任,今天下厨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萧书记刚进院子闻着香味,肚子都‘咕咕’叫了。”
“他也真是的,也不看今天什么日子,一屋子都等他一个,还拖到这么晚才回来。”葛明兰在厨房里埋怨道。
秦兆芳寒暄两句就告辞离开。
萧长华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问萧良:“我不是说让你到大院参观一下,然后到我办公室里等我的吗?你怎么连我的办公室都没有进,就先跑过来了?”
“我又不傻,”萧良说道,“我到你办公室里干等你,假如你在办公桌放一份机密文件,我是看还是不看?不看,干等太无聊;看了,你扣我一个‘偷看机密文件’的罪名,那我不是要任你拿捏?”
“你以为想不看就能不看了?”萧长华将公文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卷宗,扔到桌上,说道。
“我求求你了,我一周就给自己放半天的假,实在没有脑子看太多的东西,”萧良叫苦不迭的道,“我明天让人把支票簿给你送过来,你要多少钱,你自己填。”
许建强笑着将卷宗拿过来,与顾培军、张卫、萧意他们看起来。
“全县一百一十七家县属工业企业,计划两年内都要改制完成,这个难度很大啊。”许建强这时候也不可能将卷宗都看一遍,看过概述后就把话题引出来,不给萧良耍赖皮的机会。
不像市属工业企业里,还涉及较为关键的一些产业领域,哪怕一时的效益很差,还是需要市里从更长远的眼光进行扶持,不能随意扔到市场里自生自灭去。
而县属工业企业,早年主要都是从完善县域生态的角度求多求全,绝大多数规模有限,又以轻工制造业为主,缺乏技术及资本积累,这些年受市场冲击,纷纷跌入亏损的深渊之中。
目前的市场环境,想要彻底改变上百家县属工业企业的基本面貌,现阶段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开束缚,将其都推入市场洪潮中,将逐利本能彻底释放出来。
萧良从来都不认为人性里的逐利本能是什么洪水猛兽,说实话,真要将人性里的逐利本能掐灭掉,还谈什么积极性?
又或者指望谁都有无私奉献的崇高理想跟情怀?
如果是唐继华、王行扬或者别的什么人,萧良肯定希望县属国企改制越快越彻底越好。
反而到他爸头上,萧良却又不想搞得这么激进。
说到底太累,太得罪人了。
关键得罪的还不是官僚群体或者其他既得利益者,而是一百一十七家县属工业企业差不多涉及县城一半人口的职工及家属。
这些人接下来都会指着他爸的脊梁骨骂。
这些人在小城早就习惯了收入微薄甚至贫穷,却又相对平静的生活,还有个国企工人身份还颇为自傲、优越;至少面对全县其他九十多万人口、一家四五口人守着两三亩土地刨食、或不得不背井离乡到他地打工,只能跟他们赚一样微薄收入的农民群体,他们是优越的。
现在要一下子剥夺他们的国企工人身份,以后不得不接受私营企业主乃至资本家的雇佣、剥削,哪怕收入跟生活水平会一步步提高,但他们会心存感激吗?
他们会觉得暂时牺牲一下利益,暂时委屈求全一下,就能全县经济水平大幅提高,让人数多得多的农民群体,有机会摆脱贫瘠土地的束缚,获得跟他们一样的就业机会,是件好事?
萧良也不想跟谁争论改革为什么不能牺牲那些干部官员的利益,却非要选择牺牲国企工人的利益。
他将卷宗拿过来看了县属国企九千多名职工的安置部分,以溱东现有的财政能力,确实不可能让所有的职工满意。
萧良跟他爸谈条件:
“放弃这个方案吧,两年内要改制完,太难太累了!溱东的企业改制跟其他区县保持一致就可以了,甚至慢一两拍都是应该的。我觉得溱东现在最需要做的,除了争取徐东铁路在溱东设站外,也要尽一切可能争取规划中的秣东铁路走北线,接上溱东站。溱东新的工业、产业发展,可以主要围绕溱东站做文章。溱东要是觉得作为一个县,想在两条关键铁路线路上争取这么大的话语权很难,罗书记也不可能随意偏向溱东,我个人可以捐助所涉及的建站以及改线费用。我想这有个三五千万就够了,没必要这时候去捅这个大雷!你自己选吧,一个是我放手不管,随你怎么折腾;一个是我匿名拿五千万出来,还是随你怎么去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