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的冬季,体感上要比东洲还要寒冷。
萧良习惯在开足暖气的室内穿薄羊绒衫或卫衣工作、学习,这天下午坐车来到玄武湖畔的老印染厂考察,外面就穿了一件薄羊呢绒外套,叫寒冷湖风吹得瑟瑟发抖。
“嗬,上午出太阳,坐院子里还暖洋洋的,没想到中午天阴下来,会冷成这样子。这天怕不是要下雪?”
萧良看着铅云密布的天空,很有些期待的说道。
江省沿江地区冬季温润,罕有大雪,但秣陵地处皖南山脉与沿江平原交汇之地,冬季的气温要湿寒得多,每有寒流南下,也容易形成雨雪天气。
这大概是秣陵冬季最吸引萧良的地方,只是今天出门大意了,穿得有点少。
好在秣陵公司经理王新是个机灵人,下车就吩咐人找来一件崭新的军棉大衣,不失时机递上来。
“这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萧良接过军棉大衣,笑着问王新道。
“从值班室那里借过来的!”王新说道。
秣陵公司最初是宿云生物在秣陵成立的销售公司,最早纪红群在秣陵主持工作,也是宿云生物发展初期最重要的一个战略支点,为“脑健灵”开辟出第二大区域市场发挥巨大的作用。
随着“脑健灵”以及随之而来的饮料业务往整个华东地区及全国市场发展,秣陵分公司地位也随之下降,很快就调整为华东一区之下的二级销售子公司。
今年以来,萧良日常都在秣陵参与研究工作,保健品以及茶饮料的销售以及市场业务以及相关人员,就陆续从秣陵公司剥离出去,分别由宿云生物、南亭饮料新成立的销售子公司承接,秣陵公司就成为蜗巢科技行政投资部下属的子公司,主要负责联系秣陵院校、研究机构以及科研投资管理等工作。
王新虽然最初应聘到宿云生物的市场销售部工作,也很快从基层脱颖而出,成为秣陵分公司的经理,但本身是秣陵理工大学毕业,又在东洲电容器厂工作了八年,工科底子很强,接手新的工作也很得心应手。
为了跟上大老板的节奏,王新他还报考了秣陵理工大学的在职研究生。
萧良将大衣披上,将寒风挡住,身体立竿见影暖和起来,跟许建强说道:“秣陵的冬天又湿又冷,我读大学那几年,教室里不要说暖气了,门窗都四处漏风。大家坐教室里学习,屋里比屋外还要冷,我就是靠着这一身军棉大衣,熬过四年的寒夜,还是很有感情的。”
“当年谁不是靠这一身熬过寒冬?我家里现在还有一件棉大衣挂衣橱里呢,一直没有机会穿,亚云她老想着处理掉,我一直拦着没让,”
许建强也被勾起上学时的回忆,摸了摸棉大衣的用料,又岔开话题问道,
“越江控股所持的六千多万股天海精工股票,明天就是公示期的最后一天了。说实话啊,起拍价在现价的基础上再打七折,是相当低了。”
这一个月来沪深证券市场表现平静,但天海精工的股价却一路走低,被人为打压到每股六元以下。
江洲集团涉案六千多万股天海精工的股票,已经由省司法部门委托给秣陵的一家拍卖公司执行拍卖,起拍价将在公示期平均交易股价的基础上再打七折定价。
也就是说,就算明天股价拉上涨停,起拍价也将低于每股四点五元。
这个起拍价相比最高点,打了一点五折,也远远低于天海精工此时每股九元的净资产。
明天就是公示期的最后一天,有意参加拍卖的机构都需要在明天之前,找拍卖公司申请报名、缴纳保证金。
这个价格,许建强都得承认他很动心。
“怎么,是钟大书记,还是沈君鹏找你了?”萧良问道。
英皇国际那次酒局之后,唐国斌又找到许建强深谈了一次,之后许建强、叶晓华以及姚依燕、萧意他们就正式从唐国斌的投资公司退出。
除了自有资金外,众人在投资公司里的相应股份,也都由宏亚集团接手。
大家在过去两年时间里合作都很愉快,现在选择不同的道路发展,即便分手也不会闹得难看。
大家都从这一波牛市赚到钱了,股份转让的报价也都很良心,宏亚集团总计掏了一千万,就将投资公司40%的股份接走。
许建强他们唯一提的条件,就是将股权变化告之所有的投资人。
毕竟有相当一部分投资人,是许建强他们出面招揽进去,他们此时撤出,自然要履行告之义务,也不会对投资公司以后的投资行为负责。
当然了,许建强他们也承诺未来三年内,不会在东洲注册成立同类型的私募型投资公司,去跟唐国斌他们争夺投资资源。
这件事应该早就过去了,许建强这时候却又提起,很显然他是被钟云峰或者沈君鹏找上门了。
“我没有办法啊,钟大书记昨天专门打电话给我了,我怎么也得帮着问你一声,”
许建强很无奈的摊手道,
“除了环泰、宏亚联合唐国斌两家外,还有五家机构缴纳了保证金,暂时也搞不清楚这五家跟环泰、宏亚是什么关系,但钟大书记昨天这么匆忙的找到我,沈君鹏这一个多月,应该是没有找到得力的援军!钟大书记也说了,蜗巢科技既然有心想在精密制造上有一番作为,跟天海精工的业务还是比较契合的,你让我怎么回答?我总不能说蜗巢科技跟我毛关系没有事,钟大书记不应该给我打这通电话啊!唉,你说吧,我跟这破事有个啥子关系,大家都不直接找你,就想着千方百计把我拖进来。”
萧良哈哈一笑,说道:
“你这么跟钟大书记说吧:第一,我如果介入进去,不可能就玩一把资本操作,赚到钱就走人;这不符合我给蜗巢科技定下的发展基调。但是,孙仰军他们手里持有天海精工一亿多股,我这人很小心眼,真要花心思将天海精工发展起来,却让孙仰军他们跟着坐轿子,又怎么可能甘心?所以至少在孙仰军他们撤出之前,我不会插手天海精工的事。倘若有一天,孙仰军他们从天海精工撤出,我可以再作考虑。第二,沈君鹏如果能将天海精工的生产运营理顺,这次拍卖的股份,就算落到丁文江手里,丁文江也不大可能冒着搅乱天海精工生产运营的风险,硬要联合孙仰军将沈君鹏赶走;这不符合环泰的利益!所以,沈君鹏倘若不想失去对天海精工的控制权,根本不在于这部分股票落到谁的手里,而是他有没有能力,让天海精工步入快速发展的正确轨道。如果他没有这个能力,我接手这部分股票,我也会第一时间赶人的!资本从来就是这么冷酷无情!”
许建强点点头。
萧良不是没有短期投机性质的行为,但他所赚到的每一笔钱,几乎都砸到近乎无底洞的蜗巢科技里去。
也恰恰是蜗巢科技像是无底洞一般,吞噬着海量的资金,估值也不好做,大家也跟不起,许建强、熊志远他们到现在也都没有办法跟投。
就拿眼前的老印染厂来说,萧良出资三千万拿到手进行改造,年后就将分别跟秣陵大学以及秣陵理工大学的机械材料、电子电气等学科搞产学研合作,启动成立一个全新的大型联合研发中心,以解决精密设备制造所遇到的一些基础性难题。
这个研究中心仅初步的硬件投资就要两亿,后续大规模科研人员招募,以及一项项基础研究课题展开,都不知道要砸多少钱进去才够。
这时候有几辆轿车,从隔壁的工地大门驶出来,从萧良、许建强他们身边经过时,非常不礼貌的按着喇叭,催促他们靠边让路。
看着车队疾驰而过,许建强诧异的问道:“你又得罪谁了?”
他们看到有车经过,已经往路边挪了,再一个他们的车也就停在路边,有奥迪、奔驰,轮不到别人狗眼看人低。
如果不是很大的怨气,就算开过去的这几辆轿车的司机都是愣头青,也不应该搞出这么惹人厌烦的动静啊?
“第一辆车,是不是朱鹮电子总裁苏安建的车?”萧良瞥了一眼领头的奥迪车影,问王新。
“是苏安建的车,就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坐车里。”萧良只会偶尔过来看一下研发中心的改造进展,王新则作为甲方代表,每天都要过来看一眼进展,对隔壁工地的进出情况,当然熟悉。
萧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跟许建强说道:“朱鹮电子原本想将这一片老厂区都拿过去建他们的产业园,没想到被我们中途杀出,硬生生把正对着玄武湖,区位最好的老印染厂给吃了下来,心里肯定不爽。我们这边做改造,都被举报好几次了,跟小孩斗气似的,懒得理他们……”
朱鹮电子前身是历史能追溯到三几年的秣陵无线电厂,八十年代中期改制成秣陵市政府全资控股的朱鹮电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去年成功在A股上市,目前可以说是秣陵市属体量最大的国有控股上市公司,在国内工业电子领域,排名也相当靠前。
秣陵市为了解决玄武湖污染问题,决心将玄武湖周边的污染企业全部腾退出城,老印染厂以及周边的几座老厂,规划为高科技企业及科研机构发展用地。
朱鹮电子自成功上市后,资金储备充足,再加上市里鼎力扶持,就想着将这片地都拿过去,建设电子信息技术产业园。
问题在于朱鹮电子仗着秣陵市最大国有控股上市公司的身份,想要白拿这片地。
萧良最初也不清楚里面的玄机,七八月份为新的研发中心挑选地方时,看中老印染厂除了地理位置好外,厂房的基础也很好,接手后可以快速改造成研发中心的办公楼、实验楼使用,就给出三千万的报价。
秣陵市政府肯定是支持朱鹮电子的,就算这片地白给朱鹮电子,也是肉烂在锅里,但老印染厂的干部职工不干。
厂房、土地腾退出来都给朱鹮电子,老印染厂只能从市里拿到一千来万的财政补贴,一个是直接从蜗巢科技拿三千万,应该怎么选,谁都不傻。
既然搞市场经济,就不能有肉烂在锅里的想法,企业就得发挥市场主体的作用跟地位,不能事事跟着市里的行政命令走。
老印染厂两百多在职以及离退休职工,几次到主管部门及市政府请愿争取企业自主权,最终成功跟蜗巢科技签署转让协议。
而老印染厂的例子一开,其他几家老厂也不乐意了,纷纷要求朱鹮电子在市财政补贴之外,再拿一笔钱出来用于职工安置;不能欺负他们这些老实人。
结果就是朱鹮电子不仅没有拿到区域最好的老印染厂地块,规划中的产业园缺了一角,还被迫为其他地块多掏了一个亿,认定背后从头到尾都是蜗巢科技在搞事,两边的人遇到,哪里会给好脸色?
“应该不是针对萧总、许总你们,”为了许建强、萧良面子好看,王新说道,“估计是苏安建的司机或者助理认出我来了,冲我按喇叭表示不爽,毕竟一直都是我出面协调这些工作。苏安建的助理也曾找过我,希望我们知情识趣退出,不要给他们搞事情……”
萧良只是笑笑。
这时候却见那几辆轿车,在拐入新修的滨湖大道之前停了下来,为首的那辆奥迪车后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白净的中年人面孔,大约四十岁左右,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哦,是苏安建。他这时候应该才认出我们来,”许建强跟苏安建不熟,但也见过面,问萧良,“要不要过去,解释一下误会?”
“他如果下车,我们就过去,”萧良笑道,“要不然啊,他赏脸给我们一个台阶下,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爱立信手机目前在国内卖这么火爆,爱立信跟朱鹮电子的合资公司,又是爱立信在亚太地区最大的生产基地,星源时代不打算做他们生意了?”许建强惊讶问道。
萧良性格是很有棱角,爱憎分明,但许建强也知道萧良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可能因为一点小矛盾,苏安建都给了台阶,还一定要争一个面子。
萧良掏出烟来,分给许建强点上,说道:“朱鹮电子在苏安建的执掌下,这十年来发展还算不错:朱鹮电视都能跟长虹电视齐名,在通讯电子等业务上也有不错的发展,上市后集团市值一度冲高到两百亿,就算现在从高峰跌下来,也有一百五十亿的市值,位居全省上市公司第一。苏安建他个人也算荣誊加身,还是省委委员,确实是有骄傲的本钱。不过,因为这点小事,就跟我们闹矛盾,纵容手下不断的搞小动作,甚至觉得将车停在路口,就是在给我们台阶下,给我们天大的面子,可以看得出,他这个人已经飘了,自以为从此之后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享受了。这样的人,真不值得我高看一眼!他能飘,我为啥不能飘?”
朱鹮电子前身是秣陵无线电厂,成立历史悠久,甚至有“电子工业摇篮”的美誉,一度是全国最大的综合性电子骨干企业,产品涉及通动通信系统、机电仪一体化生产装备、基站、程控交换机、移动电话、电视机、洗衣机、计算机、显示器以及网络设备等。
然而就是这么一家国资企业,省市乃至国家倾入这么多的资源,又坐拥秣陵八大名校的雄厚学术资源,再过两三年后就会陷入不断卖身才能勉强维持生存的困境之中,还真不值得他高看这些人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秣陵这座城市拥有这么好的资源,最后也就是一个二流,让他对这座城市的官员以及国企干部,怎么可能有好的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