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愉快的拜访后。
张秋晓就被张叔关进了房,李景和则被不留情面地赶出了里弄,许多邻里对着张家指指点点,窸窸窣窣地讨论,第一次见书香气、见人有礼有节的张家,竟然会闹出那么大动静来,纷纷探头看。
李景和拍拍大衣上的碎雪,他也没捡被扔的东西,从弄堂里出来,绕到了另一侧的大马路上。
站在楼下,他烦躁地点了支烟抽着,听着楼上据以力争的声音。
张家父女俩为了他而吵了起来,张叔更是将他数条劣行一一数出,张秋晓本来还在反驳着,说着民国可以自由婚配,让张叔不要当封建大家长,可是面对着那些盖棺定论的罪行,她却也无法驳倒事实,只能哭了起来。
哭泣的声音透着木窗而出,也不是高楼,在马路上听得一清二楚。
李景和低了头,又习惯性地用拇指指尖掐着食指指腹,掐到不知痛,直到出了血,目光暗了下去。
以前他有光明的前途,一切好说。
而如今,陷害如同亲生的妹妹白舒童,做黑色生意买卖,做诈骗,害自己父亲去吸大烟......等等,都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同他的右手一样,一辈子要遭人耻笑,瞧不起。
终究还是太弱了。
太弱了。
劣质的散装烟草卷味道不好,他呛了一口,听着楼上的哭泣声渐渐消停,他将烟扔在了墙角,抬脚用力地踢了墙面,丝毫无法卸掉心中怨。
被钢筋铁墙弹了回来,他只能将手抄在了口袋里,迎着风雪回了徽帮给他备的公寓。
夜晚,张秋晓趁着张叔去了夜校,不在,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来投奔他。
在公寓的楼下,雪纷飞着。
“我不管我爸怎么说,我想和你一起。我相信你会将过往都洗净,一切都会过去的,肯定会好的。”
循规蹈矩的姑娘,家里说一她就是一,从来都没有过叛逆的时候,就这么抛弃掉家庭,为他而来,以前的李景和或许觉得有些负担,但是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能不感动吗?
随即,他也将来投奔的张秋晓抱在了怀里,埋头承诺着会给她幸福,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给她看,也会让现在所有瞧不起他的人刮目。
为了不让张秋晓受到徽帮的点点干扰。
李景和就带着她在福州路租了间小阁楼,两人住了下来。
也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不提自己现在正在做的“生意”。
两人在年关前,牵着手到新新百货里逛,过年买新衣服裁做新服是习俗,百货里楼上楼下也满满都是人,张秋晓被推销着买一件蓝色灯芯绒外套,售货的店员劝说着她穿上,甜言好几句,强行套上,又掰过她,给随行的李景和看。
“先生,你说,小姐穿着这件外套,是不是很好看。”
李景和点了点头,看着张秋晓,弯了笑,问,“多少钱。”
“不贵的,这么好的面料,穿着厚实典雅,与小姐斯斯文文的气质很相配,也就二十块。”
张秋晓听了咋舌,赶紧将外套脱了下来,笑笑说,“我家里也有一件差不多的,谢谢了,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其他款式吧。”
就赶紧拉着李景和往别处去。
李景和从那件衣物上敛回了目光,问,“家里什么时候有一件,最近天冷怎么不见你穿?”
等走远了,这个心善的姑娘才说,“找个借口打发她而已,我们今天就是来百货里感受感受过年气氛的,不买东西。”
他们租住的小阁楼每个月光是房租、水电费都不少钱了,张秋晓也还是学生,李景和刚出来,也没工作,他们的菜钱也额外地省,每天煮清粥,配腐乳,只吃一个菜。
这也就算了,到了晚上电灯也不舍得开,只点菜油籽灯。
张秋晓就着这微弱的光写作业,都不得不揉眼,不舒服。
本来她带出来的积蓄是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但是几天前,一帮凶神恶煞的人闯了进屋,说李景和之前欠了他们地下钱庄的本钱还没有还,连本带利一共两万多。
她铁盒里的钱为了应急,也为了护着李景和不被打,就全部给了出去。
家里现在拮据。
花不起一件二十块的外套大衣。
李景和看着身侧跟着他过苦日子的人,心里不太好受,也就告诉了她,他其实在徽帮里做着买卖,等年后回款了,两个人肯定会过得好。
但是张秋晓一听是徽帮,就打颤,不让他碰。
“如果你是同徽帮的人做活,无论好坏,这钱,我都不会用。”
张秋晓觉得话不够重,怕他重蹈覆辙,同他强调,“而且,我更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以后想当个老师,我不和徽帮的人有关系。”
可眼下,见着大冷天都不舍得烧柴火用热水,好好的一双拿笔写字的纤纤手,竟然都生了冻疮。
李景和在百货里抱住了张秋晓,“傻姑娘,不要跟我过这样的日子,要不,你先回家,或者回学校去,先和张叔认个错,我把房子退了,我想想办法。等年后我找徽帮要了那笔钱......”
张秋晓却是很怕听到他要回徽帮这样的话,执拗地说,“不,你不许去。你不能跟他们牵扯上,我们做点小本买卖,我这里有一笔钱,我们想办法做买卖。你不要回去。”
姑娘紧张得,牢牢抓住了她,都快哭了。
李景和只好应允。
可......
钱庄的人凶狠,讨债时候见他们只有零头,转头要李景和另外两只手指,说一万抵一指。
张秋晓那时候也是说她有钱还,只要过了年,她就还。
李景和不由得问,“你哪里来的钱?”
张秋晓老实说,“其实,钱是童年给童童存的,或者不应该这么说,而是这本来就是童童的钱,童年连本带利还给她的。只是暂放在了我这里。”
李景和皱了眉,听了数额,诧异,“童童的?她哪里来那么多钱?”
张秋晓只说了一半,“白家人给她的,让她办事,我找找她借来用急,我们先还钱庄一半,另一半我们缓缓,等我们小生意赚到了,就按着市面上的最高息,还给她。也还给钱庄。”
“她会借给我吗?我同她......”李景和暗下眼眸,想起了在虹口巡捕房里,她冷漠得无边的恨意。
白舒童许多的磨难几乎是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