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番清场后,场下就剩下了柳玉楼、珠娘、许芝芝、蜉蝣、法式在内的九个人。
蜉蝣虽然只有一只脚能动,但也不是完全任人宰割。他一贯谨慎,早就在察觉不对的时候用一只脚倒挂在了礼堂顶上的帘子上。
天知道他怎么上去的。
大和尚虽然没有蜉蝣这么强的脚力,但早堆起了一堆桌椅,还好心把许芝芝一起藏了进去。新娘就是想杀,也穿不过十几米的椅子的阻挡。
林老爷、林忠都还活着,新娘勉强算个人,这就是八个。
虽然满身染血的新娘,看上去好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
但是任意一个推门进入的人,都不会把她和厉鬼联系起来。
红衣金缕,身姿修长,多一分则繁复,少一分则单调。虽说中式的婚服看不出身段,但这种古典的含蓄美,和她拿着金簪的英气两相衬托,已经足够夺人心魄。
至于剩下的第九个人,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有着[真身降临]的经验,柳玉楼一下认出:这居然是新娘的老父亲!
难为他一把年纪,还要跟着新娘满场地跑,一路都在试图阻拦新娘杀人。
虽然没有什么用。
新娘还没有杀了这个聒噪的老头,纯粹是因为老头太难预测。其他人跑步都会看脚下,这老头却完全不看,动不动就被绊倒、闪着腰,让新娘早有准备的一刀落空。
新娘:?
嘿,就是打不到。
怎么不算是变相的天命之子呢?
试了几次,明明在轨迹上的刀都因为老头摔倒,阴差阳错下避开。新娘不信邪地试了半天,自信好像受到了打击,不再管他了。
虽然场上的人剩得很少了,但是新娘蒙着面,不知道。
像是有无限的精力,她还在院落里来回徘徊着,寻找着幸存者。
新娘子的父亲跑得气喘吁吁,一边用滑稽的步伐跟着,一边喊:“等等,等等!”
或许是太久没有杀到新的人,新娘子真的停了下来。
老头才得以不摔倒地走到她身边:“我不逼你嫁人了,咱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新娘子低着头,看上去真的累了。
老头只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杀了太多人:“别怕,别怕,回去,这个亲不成了好不好?”
新娘没有说话。
老头一步步靠近。
就在三步之内。
新娘突然转身,手里锋利的金簪一下子贯穿了父亲的胸口!
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这一片是空地,老头不能绊倒了。
蒙着面的新娘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被贯穿了胸膛也不躲开,反而是抱住她。
她还以为是那些登徒子,使劲地挣脱,却甩不掉面上血红的盖头。
温热的血。
“别杀了。”男人抱着自己的“女儿”,祈求。
——即使入了魔,也是他的女儿!
新娘突然被抱住,身体都僵硬了。
也许他又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如果到此结束,也不失为一个温馨的场面。
可是新娘的手摸到了金簪。
她反手又是一刀!
“停下来!”男人命令。
可是得到的只是又一次穿刺。
金簪已经被染成了血色。或许称为血簪更为合适。
“我是你爹!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只停顿了一瞬,然后新娘的金簪又一次狠狠扎下。
新娘的每一次出手都又快又准,看上去像是经过专业训练,至少被她刺杀的人都是碰着就死。只有现在这个男人,按头逼迫新娘嫁人的父亲,像是有着无尽的生命力,或者说,觉得自己还不能死——
老头的身上绽开一朵朵血花。
二人就这样一个拥抱,一个刺杀地抱在一起。
只有老头在说,在痛呼,在咒骂,在祈求。而无论是什么反应,得到的只是新娘的金簪穿心。
直到老头奄奄一息,却还是没有松开手。
老头的咒骂突然停止了。
“乖、乖儿……”
“爹错了。”
这只[半人],在临死前终于想起了一切。
是他……
是他纵容女儿的坏脾气,又在生意不景气后把这份纵容收回。
为了周转的钱,他不顾老妻的遗嘱,逼迫女儿嫁人。即使知道对面是傻子,也没有片刻停止。
在真正的时间线里,他真正的女儿以死明志,第一次出手,甚至没有破开傻少爷的皮。
何谈破开傻少爷肥胖的脂肪层、刺杀其他宾客呢?
可是他……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因为袭击丈夫,被打死了。
还要笑着安抚亲家:“都是她不懂事,她自找的,她活该……”
活该啊……
诡域降临,他因为寝食难安的愧疚被困在了这一天,永永远远看着自己的女儿嫁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
老头颤颤巍巍的手举起来,想要帮女儿掀开束缚她的红盖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乖女儿的模样了……
记忆里还是那个甜甜地叫着爹,粉白可爱的小姑娘。
可是她的模样,为什么模糊了呢?
他好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就是盖着红盖头,被人生生打死的。
突然之间,老泪纵横。
“爹错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承认自己的错,何其少有?
但这只[半人],在女儿死后,终于真正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它后悔了。
日思夜念,万蚁噬心。
——握住了!
那只手,握住了新娘的红盖头。
老人大笑起来,一下把这张据说花了几千两、用金丝玉缕、请了顶级绣娘才织成的布匹撕成了碎片!
千金!
又如何?
[半人]心里想着,我的女儿要嫁谁就嫁谁,一辈子不嫁人,那又如何?
可是老头已经没有力气再看一眼女儿了。
来不及了……
他的眼皮沉重,无力地垂下。
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长发身影。
那是他天下第一的乖女儿……
“乖乖儿,跟我回家好不好?”
新娘像是不敢置信父亲会道歉,高举着的手硬生生停住。
他沉默着。
沉默着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像是想要握住“父亲”的手。
然而老头的手,却软软地垂了下去。
……
金簪掉落。
玉容偏垂。
无需胭脂。
自是国色。
冬日的风吹开了新娘垂下的头发,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和眼角的一滴泪。
但是此时此刻,只听得前厅咣当一声。
几人下意识望去,却原来是一只脚稳稳当当倒挂了一个时辰的蜉蝣从上面摔了下来!
但是他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就这样流着鼻血。
大惊之下,他连话都说不全了:“狗,狗,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