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
封长诀飞快赶来,舒画颜见到到急忙迎上去,问道:“陇南县令怎么说。”
“风风光光地办!”
舒画颜弯弯眼,她就知道封大哥靠谱。
一行人往东南城门走去,县令的大寿终是没办完,紧急找人撤了宴席。
傍晚时分,太阳逐渐西沉,余晖洒落在大地上。仍旧是那家黑心客栈,被绑的乔家人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老板借倒茶闲暇偷听。
说到要事时,千百靠在木柱上,擦拭着手中的剑,他上半身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笑道:“老板,小心耳朵。”
老板被吓了一跳,千百勾住老板的脖子,把他带到后厨去。
“老板,你这儿还有没有厚衣裳,搞来给我穿穿嘛。”
“乔家长公子,乔雨廷,是你主子吧。”见人走后,裴问礼才说起正事,玩转着木杯,连瞅都没瞅乔家的人一眼。
乔家人闭口不言。
裴问礼见多了这种不配合的犯人,他轻笑道:“不说话?那就是了。反正都是乔家人,安到谁身上都行。”
乔家人张张嘴,复又闭上。裴问礼都猜到了,他还能说什么。
“你们乔家不止设了陇南一个据点吧,如实回答。或许,我能保住你的主子。”裴问礼手中的木杯旋转几圈,被他用手指按停,“听闻乔家的仆人最忠心,你也不想害你主子吧?”
乔家的兄弟自小相争,身边养了不少死士。及冠之时,乔家兄弟都会分家,生怕在主家遭遇不测。
乔家经商,他们的长辈会把手中的店铺门面交给最有实力的晚辈。若是有人胜出,剩下的晚辈接手不了家中钱财,要钱还得看人脸色,只能另寻他路,往往前路惨淡。
但乔家兄弟们争斗不断,能一致答应助裕王一臂之力,说明是父辈与裕王相交过甚,听从父命。
“你怎么保?”乔家的人问出这话时,裴问礼就已经在审问上胜出了。
“简单,乔家兄弟相争,我只需把罪名安在他人身上。再在圣上前美言几句,说你们乔家长公子不知此事,安然脱身。”
裴问礼放好茶杯,抬眸看向他,眸光一闪,笑道:“做笔交易吧。我能帮你家长公子清掉身边的阻碍,只要你们长公子从这污潭中走出。”
为我所用。
但这句话裴问礼没说出口,若乔雨廷是个聪明人,他自然会懂。但他的死士可不一定能懂。
“只是这样?”乔家死士不敢相信眼前的美少年有这么好心。
“用据点换你家长公子安危,很划算。”裴问礼见他还要思考,轻声提醒道,“你要记住,你们就这一个筹码,还是我给的。我大可以,花上时间和精力,去慢慢盘查据点。”
乔家死士被他这么一说,看清局势,现在他们是弱势方,原本没资格上谈判桌,是裴问礼给他的筹码。这一局,他们稳赚不亏。
“好,成交。我立刻写信给我们公子。”
裴问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挪在他面前,给他解绑。
“据点。”
乔家死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全然托出:“巴郡周遭城镇都有布局。”
他画出一张地图,递给裴问礼,都是小地方,却又是战事要塞,总共六处。
既要满足战事要塞,又要满足时常发旱涝灾。裕王选择据点看来花费不少工夫。裴问礼只觉得心寒,裕王在山河上布下的棋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江南当铺、京都户部、巴郡外六处据点……他有预感,远不止这些。
钱财、暴动、朝廷渗透……只差一件事,就能起兵造反了。
那就是兵马。
他猛地想到封长诀说起的一件事,凉州李氏养精马而不卖。
裕王起码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准备好这一张大网。在圣上创立大辛前后,裕王就野心勃勃,规划这一切了。
若真如他所猜想的一样,那么,裕王如今为何迟迟不动手,在等时机?
不对,他应该是有所忌惮。
忌惮谁?四大将军,一位守宫门,一位养老,真正能出战的只有两位将军。但南平将军在南蛮忙于收服山贼……
北定将军!
早该想到的,北定将军的赤胆营是离巴郡最近的军营,封家军至今令敌人闻风丧胆。
而如今圣上对有手握大权的臣子都有所防备和猜疑,尤其是北定将军封太平。
裕王是在等一个时机,在等圣上何时除掉他所忌惮的北定将军。
局势不妙。
裴问礼很少有心烦的时候,但此时,事情已经往不好的方向走去了。他们裴家虽然不是对弈之人,但作为观棋之人,他们的言语也在时不时影响对弈之人。同样的,观棋之人更想自己看好的一方对弈人胜出。
“千百,进来吧。”裴问礼大喊了一声,千百听到呼唤迅速跑出来待命,前者烦躁地按按眉心,朝乔家死士扬扬下巴,“你看好,我回房歇息了。”
“好。”千百应下后,才诧异道,“才日落,大人你就睡啦?”
“有些头绪理不清,想小憩一会。”裴问礼十分无奈,还管人什么时候睡觉呢,他走上楼前嘱咐一句,“等封长诀回来,告知我一声。”
“噢,好!”
远处山坡上,封长诀全程看着他们下棺、埋葬……
纸钱如雪花般纷飞,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每走一步都发出沙沙声。
风一吹,将一部分纸钱吹到空中,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槐树铃铛叮啷响个不停,树上现在不仅有红绸带,还多了许多白绸带,随风飘动。
舒画颜在碑前跪下,重重地磕头,她额上抵着冰冷的白雪,语气决绝:“父亲,我为陇西郡主,我会继承你的衣钵,我会坚守我的职责……”
“我会替你守好陇西一地,这是我们舒家的祖籍,更是你我的封地。”
再次抬起头,她的眼神多了一分坚韧。
此刻,有一阵风拂过陇西大地,抚过舒画颜的脸颊,吹响了槐树的铃音。
那阵风,仿佛在说,为父与你同在。
父亲所托已然做到,舒画颜盯着那棵大槐树,又想起父亲带她来这的那段记忆。可她一路上,路过村庄,看见不少饥寒的百姓。
他们在感叹,在哀求……
让她最难忘记的一句话是——
“瑛王一去,我们陇西郡就没有能管事的人了。王爷逝去,官员无视,再没有人能看到我们的贫苦了。”
舒画颜忽然发狠一般站起身,眼眶里涌出热泪,心中如绞般苦涩,她不顾形象地冲那棵大槐树喊。
“大槐树,父亲说你是陇西的保护神,是灵星之精!”
“你会保护好陇西大地,保佑百姓风调雨顺。可是陇南一带,百姓们颗粒无收,饥寒困苦。”
“大槐树,我求你睁开眼看看!”
“看看这片贫瘠的土地。”
舒画颜的呐喊声伴随着哭音,存荡在山坡之间。
丧队有感触之人悄悄抹泪。
封长诀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正想走到舒画颜身边安慰一下。
只见后者呼出口热气,抹去眼泪,对丧队的人说道:“谢谢大家走了一路。我们……回去吧。”
走了几个时辰,快进城了。
舒画颜看起来好多了,封长诀凑到她身边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舒画颜回以一笑:“不知何时大槐树能睁眼显灵。在此之前,我也看见了。我一介凡人,不通神性,但我会用我的办法。”
“我想面圣,告知圣上我所看见的陇西大地。”
封长诀皱眉,提醒道:“无旨召见,你怎可擅离封地。”
“赌上性命,我也要朝廷把这赈灾粮发下来。”
此法不可取,封长诀摇摇头,说道:“此事你不用涉险。赈灾粮过不了就会发下来了。”
舒画颜愣住,半晌后,她问道:“为何?”
封长诀笑道:“因为,圣上的眼睛也看见了。”
“圣上的眼睛”指的当然是裴问礼了。
舒画颜释然笑笑:“那我就等候佳音了。”
天黑后封长诀才回到客栈,舒画颜急着回瑛王府操办葬后的事情,连夜赶回瑛王府。
走进客栈,看见千百笑嘻嘻地和老板说话,乔家死士在打盹。环顾一圈,没看见裴问礼。
“封小、封公子,你回来了呀!”
千百余光中偶然瞥见,他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挥手。
“对了,你们家大人呢?”
千百就知道封长诀要问,他起身欲往二楼走,回答道:“大人先睡下了,嘱咐我,要是你来了,就去叫醒他。”
“哦,你歇着,我去吧。”
封长诀按住他,三两步走上楼梯,走到乙间的门,推不开。
???
他又敲了几下,没人回应。
奇怪,难道是睡太熟了?
封长诀用仅剩一丝的礼貌想了想,既然睡熟了就别叫他起来了,先回自己包厢躺躺。
他走到甲间门前,发现门是掩着的,能轻易推开。封长诀也就这么做了,他走进包厢,桌上燃着蜡烛,借着烛光看去。
床榻上倚靠着一个俊美的男人,貌美无瑕,长发披肩,手肘撑在床头,闭目养神。
仿佛有什么在吸引他一般,封长诀端起蜡烛,在床边蹲下,凑近看裴问礼的睡颜。
裴问礼的睫毛好长,还翘。
“再凑近点看,我不介意。”
裴问礼忽然出声,把封长诀吓得直接坐地上了。
封长诀有种被当场抓包的尴尬,他眼神乱飞,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摸摸鼻尖,忍不住又看向裴问礼,后者已经睁开了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咳咳,那啥,看你睡太熟了,没好意思叫醒你。”
裴问礼笑而不语。
“还有,你怎么在我包厢?”
裴问礼理所当然地回答:“别忘了,你那时走之前,是我们俩睡一起。”
封长诀:“……”
哈哈,差点忘了这茬。
“哎,我这记性,那你睡着啊。我去隔壁乙间住。”封长诀作势要起身,后者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道:“乙间我包了。”
“啊。”封长诀失落一瞬,他又亮起眼眸,“没事儿,还有那么多间厢房。”
裴问礼淡定道:“我都包了。”
“不是?!”
封长诀纳闷透顶,他没搞懂裴问礼什么意思,他不就带了千百一个人,勉强算上乔家的死士,三个人至于包完厢房吗?
裴问礼借力起身,靠近封长诀,他的眼神太炽热,后者不觉退后一步。
“你在躲我。”
裴问礼一说出口,封长诀的心就咯噔一跳,后者被裴问礼步步紧逼,退到桌边无路可退,他还在躲避裴问礼的视线。
“为什么,封长诀,你为什么躲我。”
“我想知道,回答我。”
封长诀偏过头,望着被遗留在地上的蜡烛灯,狡辩道:“哪有,我哪有躲。”
“看着我。”
裴问礼语气不容反驳。
封长诀被迫看着裴问礼,后者冷着一张脸,却有说不上来的美艳。
“我觉得,嗯,我们俩,你知道的吧,就是……”
封长诀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裴问礼看出封长诀不想说这个话题,他耐心耗尽,后退一步,让封长诀得以喘息的机会。
“算了。”
裴问礼转身走回床边坐下。
封长诀咬咬唇,他不知道为何要躲着裴问礼。只是那日突然发觉,他俩的关系不对劲了。
让他很束手无措。
尤其是那晚裴问礼对他说的那句话——说不定,我们的心事是同一件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问礼对他倾泻的情感,也不知道他们俩再这样下去,到底是对是错。
“你……”封长诀走到床边捡起蜡烛灯,放回在桌上,他轻轻吹灭蜡烛,室内一片黑暗,走到厢房门前,他看向裴问礼说道,“你早点睡。”
门关上了。
裴问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里烦躁更甚。
“咦?小将军,你怎么出来了?”千百刚好领着乔家死士进丙间,撞见封长诀从甲间出来。
封长诀看了他一眼,立马揽过千百肩膀,笑嘻嘻道:“来,千百,咱俩一起睡,我能忍受你的睡相差,也能忍受你的打呼。”
千百小声哔哔:“我睡相不差,也不打呼。”
“小将军,那你能忍受三个人一起睡吗?”
封长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