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湘西,京都事急,他们未在江南歇脚,途经关中,封长诀有意去了一趟福泽镖局。
先前过年后那段闲适时光,他只是寄了封信简单说明凉州卖马的事,省去重要人物,说那批马是为贵客养的。
他们走到福泽镖局的牌匾下,大门是敞开的,里面的伙计在搬货,没人闲着。
“你们是有货,还是……”一个伙计擦汗的空隙看见两人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他甩开汗巾,走去问他们。
封长诀往门里院子瞄了几眼,探头问道:“你们刀哥在不在?”
那个伙计一听是寻人,转头朝里院大喊:“刀哥,有人找!”
“谁啊!”
雄浑的声音在里院响起,脚步声从远到近,刀哥刚搬完货,嫌热没穿上衣,亮出一身腱子肉。
“哟,这不是小兄弟吗!”刀哥看清人后,大笑几声,迎他们进镖局。
“刀哥,好久不见啊,先前事多抽不出空,今日恰巧过关中,来探望一二。”封长诀高兴地走到刀哥身边,后者热情地勾住他的肩膀,摆手道:“哎,说什么客道话,今日必须好酒好菜招待你,而且你寄来的那封信,我还有点事想问。”
说完,刀哥扭头瞅了裴问礼一眼,凑到封长诀耳边悄声问:“你俩咋还在一起啊?”
封长诀憨笑一声,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和他是一对。”
刀哥震撼地声音拔高:“什么!你俩在一起了?!”
刀哥难以置信地看向裴问礼,后者对他微微一笑。刀哥卡壳半天,回神过来,飞快把勾住封长诀脖子的手撒开。
“嗐,不说这些。”封长诀怕刀哥和他生疏了,主动伸出手臂想去勾刀哥,被刀哥躲开了,后者抗拒道:“算了吧,我怕你家那位不舒服,他长得就一副善妒的模样。”
封长诀:“???”
裴问礼:“……”
路过一些搬货的镖师,刀哥带他们往镖局后院走去,后院是镖师们的居所,没前院繁忙吵闹。
刀哥的院子里叫人摆好了饭桌,大鱼大肉,应有尽有。桌上摆着盛着酒的碗,意外贴心的,只放了两个。裴问礼的座位上放着木茶杯。
“如今你可以同我说,那位贵客是谁了吧?”刀哥关上院门,避免隔墙有耳,他还特地去检查了一遍院子。
封长诀看了眼裴问礼,后者沉思片刻,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刀哥,我是拿你当兄弟,才跟你说。”封长诀神秘兮兮地说,“那位贵客,就是裕王。”
刀哥瞬间明白,他哀叹一声,喝了口酒,压低声音:“早有料到。看如今局势,天子年迈,皇子年幼,一时没法托付江山,就算有皇子继承皇位,年纪尚小,藩王虎视眈眈,朝廷江山也会动荡。难怪圣上疑心病重,谁坐上那个位置,也会心力交瘁。”
“没想到竟然是裕王,他可不好对付。我先前运镖往巴郡去,被宰了一道狠的。”
封长诀没想到刀哥看得天下局势比他还透彻,不由起了崇拜之情。
“老弟,你觉得哪一方会胜出?”刀哥有意去问封长诀的意思。
封长诀自小被灌输的都是忠君报国,他坚定道:“当然是圣上啊,裕王若是造反,有四大将军坐镇,怎会得逞?”
“如果没有四大将军呢?”刀哥盯着他纯净的眼眸,假设道,“倘若,他们没法发挥出自己的力量?”
“没发挥出自己的力量……”
这可难倒封长诀了,四大将军如同神话般,有他们在,大辛就会安定。
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随便在街上问一个人,他们都会这么想。
裴问礼对他的回答也很好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若无四大将军,那便会有新的人站出来。乱世出英雄,总会有人镇压裕王叛乱,没有人会临阵退缩。若真发生这种事,我第一个站出来,誓死护卫大辛。”封长诀振振有词,掷地有声。
刀哥忽而大笑,他兴奋道:“好!有志气!我看好你!你小子不简单啊。”
“忠君报国……”裴问礼忽然出声,他看向封长诀,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忠的君是人,还是皇位。”
此话一出,刀哥的笑声也止住了。他略微惊讶地看向面前的貌美少年。
封长诀不知道怎么回,他调整了措辞:“江山是祁家的,皇位也是祁家的,我忠的,自然是祁家。”
“嗯,我明白了。”裴问礼眸色一动。
“你明白什么了?!”封长诀持续懵逼。
刀哥似乎对两人的身份有些头绪了,他皱皱眉,岔开话题,用筷子指指饭菜:“你们多吃点。”
在福泽镖局喝了点酒,他们没停留多久,骑上马就往京都去了。
裴家知晓裴问礼的回程特意绕开苏州,气得不行,先前去寻封长诀说走就走,如今回程还要绕开苏州。
裴父越发觉得裴问礼难掌握了,留下的烂摊子还得裴家收拾。
苏州如今最热的话题,就是裴家给阮家赔礼道歉。虽未解婚约,但两家定过亲,闹出这种事,以后若是结了亲,不知有多少笑话可看。
苏州衙门典史受裴大人所托,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着那位死刑犯的家人们。这边一切顺利,死刑犯过几日便要问斩。
杀了那么多人,终于要被问斩,苏州城的百姓们感到大快人心。
那一日问斩,天上下了蒙蒙细雨,百姓们冒着雨也要去看问斩。
刑场外挤满了百姓们,拍手称快。监斩官坐在木台上,时不时问帮忙撑伞的副官时辰。
“午时已到——”
监斩官扔下令牌,刽子手听令,对着刀喷上一口酒。
那个猪肉铺的老板低着头,身子有些轻微颤抖,面容却没有显现恐惧,他看向台下的百姓们,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
忽然,人群中有个撑伞的姑娘引起他的注意。
雨水淋湿了他的眼眸,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面貌。若是没看错,那人是苏晚莹。
可裴大人不是说,裕王的手下已经来到苏州,要让苏晚萤提早蒙面。
但他看到的苏晚萤,没有蒙面!还在人多的地方!
也就是说,先前在狱中看见的苏晚萤是假的!
原来他深陷骗局中,还出卖了裕王。
“苏姑娘,如此血腥的场面,你姑娘家家的,还是莫要看为好,晚上会睡不着的。”有个常听曲的老人家注意到苏晚萤,他好心提醒道。
苏晚萤目光一直停留在犯人脸上,她笑容可掬:“没事,对这种人,我更想看他的结局。”
犯人对上她的视线,浑身一抖,他办错事了!
苏晚萤用口型说道:“蠢货。”
“我错了!我错了!”
台上的犯人无助地大喊、痛哭。
苏晚萤嫌他吵,不愿再听。她转身的瞬间,刑场上的头颅砰然倒地,刑场顿时安静。
趁大多人跑去看斩首的空隙,她只身走到坊间,悄悄发出鸣镝。一炷香不到,一个蒙面人翻墙进坊。
“白脸,事情已经败露。”苏晚萤冷静地分析事情走向,再不济也是裴问礼手中掌握证据,怪不得那十日裴问礼总带一个与自己相仿的姑娘听曲。
白脸点头,冷哼一声:“他敢叛变,一大家子人不想要了吗?!”
“那一家子人很早之前就搬走了,看来裴问礼离开苏州前就已经取得供词,就是不知这供词在谁的手上。”苏晚萤想不出会在谁的手上,如今事态紧急,她先放一边,朝白脸道,“你赶紧回巴郡通报给殿下,此事十万火急,得想应对之策。”
“嗯,我即刻出发。”
待白脸消失不见,苏晚萤这才缓缓地从作坊里走了出来。她轻轻地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和嘲讽。
——裴问礼,是我小看你了。
他们一回京都,就先去宫中复命。封长诀的事更急,他先进殿,裴问礼就在殿外等着,生怕封长诀在殿内也出什么事。
“臣有罪,劳烦陛下忧虑。”封长诀进殿后立刻行礼道歉。
皇帝如今看见他完好无损地跪下殿中,恨不得咬牙切齿,表面上挂笑:“平身,幸好小将军安然无恙,否则大辛要损失一名大将。你可知,你失踪的这段日子,最该感恩的人是谁,南平将军放弃这些年在南疆的功劳,望朕彻查此事。”
封长诀郑重地点头,回话:“臣安顿好后,会上门道谢。”
“爱卿没事便好,此次在南疆助南平将军有功,南平将军特来朕面前为你讨赏,说吧,你想要什么?”皇帝意味不明地看向封长诀,后者立即摇头,谢绝道:“功劳最大的还是南平将军,臣并未帮什么忙,无需领赏,再者,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
“好。”皇帝求之不得,国库还没填充上,不需要赏赐最好。
裴问礼在殿外等了半天才见封长诀出来,他急忙迎上去,紧张地问道:“怎样,有没有怪罪你什么?”
封长诀笑道:“为何怪罪我,夸我还来不及呢。”
裴问礼松下口气:“没事就好。”
“我先回家了,我的家人还在等我。”封长诀拍拍他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出宫殿。
裴问礼望着他的背影不见,才收回视线,转身一看,崔总管在殿门处笑眯眯地看着。
“小裴大人,圣上就等你呢。”
裴问礼微微一笑,实则没有半点笑意。他走进勤政殿,朝皇帝行礼。
“陛下。”
皇帝挥挥手让他平身:“说吧。”
“江南运钱通道臣已找到,除此还有收获,臣获取了裕王手下的供词,他承认了裕王指使他杀害当铺钱行老板、遮掩唆使朝中命官贪污的罪行。”
“好啊!裴爱卿,你做得很好。”皇帝没想到裴问礼这么有本事,能拿到供词。
只要有这份供词,就能证明裕王的造反之心,就算定不了造反罪,光是结合朝中命官贪污一事,就能让他爬不起来。
皇帝急迫站起身问他:“那份供词呢?”
“启禀陛下,苏州审案需要,臣就先交于苏州衙门典史,等刑部得空,典史就会上京。”
“朕就等着那份供词了。”
回到封家,封夫人立刻找人为封长诀接风洗尘。
“母亲,父亲呢?”封长诀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衫,等收拾好,才想起来去找封太平。
封夫人指着一个方向:“书房呢。”
“哦,好。”
封长诀快步朝封太平院落的书房走去,老远就喊着了,见无人回答,他走进书房,看见父亲撑着头睡熟了。
有一瞬间,他感觉父亲脸上皱纹变多了。
封长诀弯下腰,一会儿盯着父亲有些苍老的面庞,一会儿看向他的头发,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封太平睡眠也浅,察觉有人靠近,睁开眼,吓了一跳。
“你小子靠我那么近作甚!”封太平大吼一声,他不满道,“回来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我教过你几遍,进别人书房前要敲门!”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爹。”封长诀拉开距离,故意偷换概念,“而且,我在院子就叫过你很多遍了,你没回话,我就进来了。”
封太平一时无言,他没话找话道:“去见过你母亲了吗?这些日子她担心死你了。”
“见过了,晚点去见小妹,她午觉还没醒。”封长诀老实回答。
封太平忽然打量起儿子来,他觉得,封长诀自南蛮一行回来后,成长了不少,连站姿都更有军人之风了。
“你该去谢谢南平将军,想必你也知晓了。”封太平提起这件事,封长诀点头,他说道:“圣上也同我说过,我择日去登门道谢。”
“圣上也同你说过?”封太平重复了一遍,轻轻皱眉,“看来陛下对南平将军颇有不满。”
“为何?”
封太平看封长诀一脸疑惑,叹气道:“因为圣上视我们封家为眼中钉,封家近些年势头太足。若我没猜错,刺杀你的那群刺客正是圣上的人。”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