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雪融,司天监和礼部算好日子,先皇入陵。
入陵后,临近新皇登基大典,主拥新皇的刑部尚书事情就多了起来,白党余孽未除,登基一事就涌出不少难听的声音。
太后身边的侍女紫幺得知裴问礼最近忙,有了上次经历,也不敢去刑部叨扰。
长乐宫宫院丁香花开,闲来无事,太后就吩咐下去,让婢女们挑捻些粉嫩的花,趁日光不错,拿出去晒晒。
“最近没往刑部去了?”太后坐在亭中,桌上摆着精挑细选过的丁香花,她轻轻拨开篮中的花,话却是对着身边侍奉的婢女说的。
紫幺垂着头,含糊其辞:“嗯,裴大人他忙。”
“忙?”太后轻笑一声,她神情不明,“你可知裴大人从掖庭领回个宫女。”
紫幺咬咬唇,低声道:“知道。”
“那个宫女来历可不简单,封家小女。”太后扔下手中的花,淡淡瞥向略有不甘的紫幺,接着激她,“马上就是登基大典,到时候百官庆贺,远在北疆的封小将军也要归京。最近听闻北疆那边又闹了匈奴,封小将军亲自守城,归京回来也是有功。”
紫幺一时没想明白,飞骑将军回来又与她有什么关联。
太后见她想不出,不由得冷笑:“封小将军回来领功,那个封家姑娘岂不是有了靠山。倘若她再有点什么心思,真嫁进裴家,你又当如何?”
紫幺后知后觉,她垂下眼眸,手在背后不自觉捏紧,沉声道:“奴婢明白了。”
太后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心满意足道:“小堇这个人啊,外冷内热,他对你冷冰冰的,你就知难而退了?你起码要混个脸熟,也要让别人知道你和他走得近,这样别人也能帮上点忙。”
“嗯,奴婢明日便去。”紫幺如同取经般,乖乖应声。
“抓紧时间,登基大典就在眼前。”太后勾勾手,一个婢女走到桌边捧走装满花的篮子。
春和景明,京都的花树争先恐后地绽放出灿烂的花,内城的风景与外城总是不同的,官宦人家有专门请的花匠,修剪得那叫一个“富贵迷人眼”。
山石秀峦,花影丛丛。
一处偏院,海棠花开得最盛,花瓣飘落在石桌的宣纸上,挡住蘸墨的毛笔下一步动作。
执笔的姑娘将近豆蔻年华,身着不合身的翠绿细纹罗裙,还没回过神来,花瓣就被身旁的人用手扫掉了。
“继续写吧。”鸢尾朝她温和一笑。
姑娘怔住,她不太习惯地回以一笑,生涩地写下一个字。
“大人。”
鸢尾余光瞥见走进院中的裴问礼,后者官服还未卸下,眼底是遮掩不住的乌青。她飞快起身行礼,那个姑娘下意识起身要行宫中礼仪。
“不用。”裴问礼走到石桌旁,摆摆手让她坐下,他微微俯身,细看石桌上端正的字迹,嘴角溢出笑,“比你兄长写得好。”
姑娘怔忪片刻,忍不住问道:“我兄长在北疆还好吗?”
“不必担忧,过不了多久,他会回来的。”裴问礼说的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在宫中,她们唤你画眉?”裴问礼望着她粗糙的手,想起去掖庭把封小妹接出来时,宫人唤她的称呼,不觉皱眉。
家养鸟,性子胆怯,离了家便不会飞。
可想而知,封小妹这五年在掖庭里过得何种生活。她起初进掖庭,裴问礼就使人给钱财让掖庭里的管事宫人多多照顾,那宫人怕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是……”封小妹懵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既然已经脱了奴籍,就不要叫这个名字了。”裴问礼轻声叹息。
封家主父母去得太早,还没给她取名字,如今进宫要了个贱名,却被喊习惯了。
“奴……”封小妹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懊恼地改口,“我不知道我该叫什么……”
裴问礼沉思半晌,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扬起:“既拿不定主意,等你兄长回来,让他帮你想想。”
封小妹听话地点头,她想到这五年裴大人在暗中护过她不少次,想必是兄长的缘故。
她犹豫片刻,问道:“大人,是我哥哥让您在京都照顾我吗?”
裴问礼闻言,扯唇一笑:“他想照顾你也无力从心,照顾你全然是我的主意。”
封小妹忽然感到受宠若惊,她疑惑道:“为什么?”
“爱屋及乌吧。”裴问礼也没掩饰,直白地说道,“我想在他面前邀功。”
料封小妹再迟钝,她在宫中待过五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宫人,此刻也听得懂裴问礼话语中的含义。
“可是……哥哥喜欢女子吧?”封小妹蹙眉,在她印象中,兄长挂在嘴边的是女子啊。
裴问礼忽而笑出声,故作伤感:“他喜欢女子啊,那他与我之间的那段情,不作数了吗?”
封小妹听他语气低落,不觉震惊,她语速飞快:“什么时候的事?”
“你兄长没与你说过吗?”裴问礼垂下眼眸,略微伤心,“原来我见不得人。”
封小妹顿时有些慌乱,她兄长何时欠下的风情债,以前年纪太小,她自己也不知道。
如今债主找上门,兄长又不在,她手足无措,苍白无力地为兄长辩解:“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哥哥言出必行,不会始乱终弃的。”
裴问礼仍然一副伤情模样,他低声询问:“当真吗?”
封小妹咬咬唇,下定决心道:“当真。大人,等哥哥回来,我便去问,若真是这样,我会去劝说的。”
裴问礼满意地笑笑,眼角一弯:“拜托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封小妹顿感身上责任重大,她认真道,“裴大人人美心善,哥哥如今肯定也会很喜欢你。”
裴问礼被小姑娘哄得高兴,他抿嘴一笑:“若这是你兄长亲口说出来的,我就更开心了。”
北疆还有些地方雪未融,这才初春,易发风寒,赤胆营中有不少士兵染上风寒,带病抗战。
那些匈奴人没有阵势,形散却神不散,看似散乱无章法,实则散开而群攻之。边城上的火炮就算打出去,也收效甚微。
封长诀带兵刚打退一波匈奴人,回到边城暂且休息,就见到数不胜数的士兵们窝在边角咳嗽。
军中大夫少,一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此时也忙碌不停。
“随军大夫不仅人少,拿的月钱也少得可怜。”
耳边忽然出现天德将军的声音,封长诀略微惊讶,他以为天德将军要留守主营地,何时过来的边城。
“若是随军大夫能多些,我们的士兵也能减少点伤痛。”天德将军就像没看见封长诀惊讶地神情,自顾自地说道。
“您是早就怀疑盘叔了吗?”封长诀也不绕弯,开门见山。
天德将军沉吟片刻,淡然道:“不算早。老盘他和大将军走得近,大将军通敌匈奴,老盘他不会不知道……”
封长诀拧起眉,对他的言辞有些不满:“不是通敌。”
天德将军默默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大将军去世这件事对老盘影响还挺大的,大将军对国报忠却不得善终,老盘本来就不是个能安住心的人。没了大将军,老盘就动了歪心思。”
封长诀眉头皱起,他总觉得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环节。
“不对……”
照天德将军这样说,盘叔也是在父亲死后才有这种心思的,那么一开始,又是谁放任关令将匈奴人放进大辛境内。
甚至现在,关城也有匈奴人的身影。
天德将军是不是隐瞒什么没讲。
“匈奴人又来袭了!!!”
城楼燃起狼烟,放哨士兵的呼喊声把封长诀的思绪暂且拉回战场,天德将军伸手轻拍他的肩膀,嘱托道:“不要让大伙失望。”
封长诀系上红披风,提起长枪,快步走下城楼,在城楼暗道中,他盯着紧闭的关口,头也不转地朝守关口的士兵们下令。
“开关口,随我迎战!”
“是!”
关口木门被拉开,封长诀走出城楼,城外守线的士兵见他走来,连忙牵过一匹战马。
士兵郑重地目送军队离开防线,前往战线。
“上!”
封长诀握紧长枪,怒吼一声,快马飞奔过去,刺向马上的匈奴,后者提弯刀挡住攻势,随即砍过来。
他一个敏捷地下腰,弯刀擦着腹部挥过去,长枪在他手中如同灵活的游龙,一个转弯上挑,刺中匈奴人的咽喉。
封长诀给军队的起势很高,士兵们得到启示,气势汹汹地冲进战场。
“将军,感觉这些匈奴人越杀越多!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个士兵砍下一个匈奴人的头颅,又反应极快地挡住另一边的刀刃。
封长诀抽空看了眼全局,战场上有源源不断的匈奴人骑马从四面八方赶来,就像是被人埋伏一般。
“这已经不止两个部了。”封长诀冷声说道,他扫开挡路的匈奴人,心中暗骂。
八成是剩下的巴雅尔部和阿拉坦部的匈奴人赶了过来。
四大部集结,背后是谁在搞鬼,扎那吗?
可倘若只是扎那一部,那也应该只想杀他一人罢了,用得着召集四部,来攻打边城吗?
到底还有多少个阴谋在等着他踩。
“将军,要退吗?”那个士兵低声问道,赤胆营现存能用的士兵战力不够,若要死扛,起码要战损上千。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随机应变,以保存战力为先。”封长诀将权力让给他们自己发挥,他们得想办法耗时间耗到英兵部的人赶回来,他已经让信兵绕远路去报信了。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