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他们只有十来丈远的地方,莲叶上只有凌梅一个人,却没见到左兰的踪迹。
此时的凌梅满脸慌乱,正把手臂往池水里伸去,冒着白烟的浪花还没有完全消逝——看来左兰真的掉进池里了!
“快救人!”
方柔来不及细想,低声吩咐了一句:“唐逍哥,你小心些,别乱跑!”娇小的身子一纵,闪电般掠了过去,一边叫道,“左师姐,把手伸出来!”
唐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前方看了一眼,他们已经到了千莲池的底部,三丈开外就是池畔,也就是内谷的入口。他想起李执事的告诫,忍不住眼皮一跳,连忙跟着方柔跑过去。
他没有修炼过,速度自然比不上她,但他从小攀山越岭,石桥虽然湿滑,却也难不住他。
刚跑到方柔身边,他眼角的余光里,赫然出现了一缕冰蓝!
方柔已跑到凌梅身旁,一伸手抓住左兰的手臂,只感到手腕一沉,不知左兰是不是被吓傻了,死命拽着她手腕,差点把她也拽进水里了!
她眉头一皱,猛又听到唐逍一声惊叫:“冰蟒来了!”
方柔悚然抬头,就在离他们不到五丈远的池边,一个米斗大的冰蓝色脑袋伸了出来,殷红的蛇信轻轻吞吐着,冰寒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们浑身血液都像要冻僵了一般!
身下上炽热的池水,半空是冰寒的毒气,方柔觉得自己都快被裂成两半了!
冰蟒也发现了他们,低吼一声,大腿粗的身躯立了起来,不带丝毫感情的一对眼睛冷冷地瞪着,似乎在择人而噬!
方柔一咬牙,怒喝道:“凌梅,护住她!”用尽全力一拉,便把左兰生生拉出了莲池!
左兰在池子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凌梅身旁,脸庞与双臂都已被烫得一片血红!
但那冰蟒也被惊动了,嘶嘶叫着,顺着通往岸边的石桥就窜了过来!
方柔刚刚站直身子,便见一道人影一晃,唐逍竟已挡在了她面前!
此时的少年,早已不复原本的镇定,双腿在不住地打着战,却并没有后退半步,只是在喉咙里发出野兽绝望般的低吼:“滚开,滚开……”
冰蟒一怒,“嘶昂”一声低鸣,蛇吻大张,一口就朝唐逍咬了过来!
“唐逍哥,小心!”
方柔骇得小脸都青了,百忙之中掏出吞云剑,用力掷了过去!
她毕竟是巅峰武师,这脱手一掷力道极猛,倒也把冰蟒吓得一低头,就把吞云剑顶了回来,唐逍刚好凑上去,剑身狠狠地撞在他胸口上,就像一头犀牛撞上了小兔,撞得他一口血喷了出来,狠狠倒飞回去,重重地撞在方柔怀里,令她小脸一白,也跟着喷了一大口鲜血!
然而他们谁也没发现,两人的两大口鲜血喷到剑身上,却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被吞云剑一口吞进去了似的!
两人齐声惊叫,又在石桥上滑了一丈多远,脚下又是一滑,身子一晃,就往池子里摔去!
唐逍一把抓住吞云剑柄,用力支在桥面上,另一只手紧抓着方柔的小手;方柔则用另一只手紧抓着他的肩膀,两人依在一起,才勉强在桥面上稳住了身形!
两人眼里都有浓浓的恐惧,这冰蟒只是轻轻一撞,就差点把他们撞成了两具死尸!
但冰蟒自己也不好受,石桥太滑了,它被两人挡了这一下,就滑出去三尺远,尾巴扑通一声扫进了池水里!
它一身冰寒,哪能挡得住池水的炙热?被烫得嘶嘶直叫,箭一般飞起来,就往内谷蹿去!
方柔轻轻松了口气,正要扶着唐逍站起来,猛然半空中一道人影如大鹏般落下,一把抓住她肩膀。她根本没办法反应,本能地抱住唐逍肩膀,两人都被提起来、甩了出去!
原来是孔非良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是初阶宗师,力气之大的确不同凡响,唐逍和方柔加起来足有一百五六十斤,他却像甩两条灯草一般,轻轻松松就把他们甩到了岸边!
随即又如大鹏般掠了回来,一脸关切地问道:“柔儿,你怎么掉进水里去了?”
方柔一愣,下意识答道:“我没有啊,是左兰掉下去了,我去救她……”
孔非良眉头一皱,眼角余光朝凌梅扶着的左兰扫了一眼,顿时把她吓了一个激灵!
他也没管她,柔声道:“看你这狼狈样,衣服也湿透……”
但方柔只是衣角被弄湿了,嘴角有丝血迹,小脸有些苍白,却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好像并没搞清楚,倒像是在背脚本一般,显得极其虚伪。
方柔不知道孔非良到底要说什么,低声道:“姐夫,我们先回去了,姐姐等着呢!”
她扶着唐逍,慢慢转过身,往谷外走。
相比于她,唐逍就要惨得多了,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乌青,胸口衣服被划了一条裂缝,隐隐能够看到渗着血的伤口,那是被吞云剑划出来的,它实在太锋利了!
孔非良张张嘴,却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闪在一旁。
方柔扶着唐逍走了,凌梅扶着左兰也走了。孔非良似乎没有看向左兰,却让她浑身打战,头也不敢抬,直到走出了谷口,才似乎好受了一点,眼角却落下了一滴泪珠。
孔非良倒背着手,看着满池莲叶,过了许久,才重重地哼了一声。
“英雄救美,没能成功,反而被这小子捡了个便宜,充当了一回大侠……”
他手腕一动,“刷”的一声打开折扇,嘴角露出一鸶冷笑:“看来得让这小子先消失才行!也罢,本少就出三招,若是你小子还能够留在峰上,本少就当你是个对手!”
他折扇一收:“先去找方漓吧,哼,这个笨女人……”
方柔扶着唐逍回到东宁别院,先叫左兰自己去收拾,后者并没有受伤,只是差点被池水烫熟了而已。在路上,她也问过左兰,怎么会掉进水里,但左兰只说是不小心,脚下打滑了。
方柔本想让唐逍就在她的卧室里躺下,亲自为他检查伤口,但他怎么也不同意,强撑着身子非要回自己的茅屋。方柔实在没办法,只得叫来那个名叫夏琪的内门弟子,一同将唐逍送回去,又让凌梅去执事殿领一只鸡来熬汤。
唐逍的伤其实也并不重,只是被吞云剑划破了一层皮而已,鲜血也流得并不多。
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刚躺上床,却是两眼一闭,人事不知,顿时把方柔吓了一大跳。
连忙请那内门弟子细细检查,她毕竟实力较强,只用了盏茶功夫就检查明白:他睡着了。
方柔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看他那苍白的脸庞,她又轻轻咬住了下唇。
她亲手为他包扎伤口,低声问道:“夏师姐,你说唐逍哥为什么这么傻,他一点修为也没有,却毫不犹豫挡在我前面,甚至连冰蟒他都不怕……”
当时,方柔正用尽全力把左兰甩出去,一点防备也没有,如果不是唐逍挡那一下,要是被冰蟒一口咬中,以它三阶妖兽的毒素,方柔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吧?
夏琪没有说话,只是嘴角轻轻一动,就表示已经笑过了。
方柔早已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双手撑着下巴,两眼有些迷离:“夏师姐,你说要是他也能拜入宗门,与我都晋为亲传弟子,咱们双剑合璧走天下,那该多好啊……”
夏琪一瓢冷水就泼了过来:“晚了,回!”
的确,已经快到午时了,按照日常习惯,方漓应该会来东宁别院看看的,这是她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对这个妹妹,她的确关心到了骨子里,什么都给她考虑到了。
方柔也明白,如果方漓来了没看到她,也许只是说她几句,但一定会对唐逍不满的。唐逍在这山上原本就是“黑户”,全靠方漓庇护着才没人来管他,可不能让他惹方漓不高兴。
她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跟着夏琪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她没有过来,而是叫左兰和凌梅给唐逍送来了莲蓉鸡汤灵米粥。
山上修行之人,吃的都不是普通的大米,而是专门种植的灵米;鸡也不是普通的土鸡,而是具有灵气的山鸡。对普通人来说,这些灵植灵禽其实跟毒药差不多,所谓虚不受补,底子差了,是会吃出问题来的;不过唐逍吃了两年多的灵米,虽然不会修炼,体质却也有了很大的改善,所以方柔才敢让他喝这种大补的羹汤,这对他的伤势恢复是有好处的。
只是左兰和凌梅,却不像方柔对唐逍这么好。
其实严格来说,唐逍也算救了左兰的命,但她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先是粗暴地几下子把他摇醒了,然后端起粥碗便往他的嘴边一塞:“快点喝!”
甚至连凌梅都看不下去了,接过粥碗,用汤勺舀了一勺粥,凑在嘴边吹了吹,递给唐逍:“喝吧,二小姐挨了阁主一阵训,却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就让我们给你送鸡汤来了!”
唐逍喝了一口,问道:“阁主训了二小姐?为什么?”
在整个炎虚剑阁,方漓是阁主,大伙便都称方柔为“二小姐”。
凌梅撇撇嘴:“还不是孔公子说,二小姐整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又收留闲人在山上,宗门里都有人说闲话了——啊哟,唐公子,我可不是在说你,你千万别多想!”
唐逍默然,不三不四的人,被收留在山上的闲人,除他以外,还有别人吗?
而且,既然挨训了,说明方柔应该是不服这话,甚至有可能顶撞了方漓,而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唐逍,她怎么会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敢顶撞?
难道方漓已经不打算庇护他了,甚至想要赶他下山吗?
那么他要不要下山?他如果还留在山上,会不会对方柔有所不利?
唐逍默然想起了心事,凌梅也便没说话,喂了他大半碗粥,和左玉一起收拾碗筷离开了。
她们一走,唐逍就想起身,这点伤应该没什么要紧,割破了皮而已,值得他就这么躺下?
可是他刚支起身,却发现脑袋似乎压了千钧巨石一般,竟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
唐逍也是个倔性子,咬着牙拼命想要站起来,却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床去!
而这一动,胸前伤口也火烧火燎地一阵剧痛,就像一把尖刀剜进去了似的!
纵然他是很犟的人,也忍不住呻吟了几声,颓然躺回了床上。
到傍晚时分,方柔和夏琪来了,唐逍也还没能从剧痛里醒过神来,随便陪她们说了几句,便觉得脑袋里像灌了铅似的,除了倚在床头喘息,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方柔马上看出他的不对劲,但再让夏琪检查,却也没查出原因,只认为他应该是累了,于是草草说了几句便回去了,也好让他多多休息一下。
唐逍目送她们走出房门,低下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本打算问问方柔,方漓是不是非要他下山不可,但不知为什么,他竟没有问出来。
如果真要他离开的话,他应该是舍不得的吧?
唐逍的目光有些落寞,忽然定在枕头边,叹息声顿时戛然而止——一柄剑躺在那儿!
方姑娘怎么会如此大意呢,竟连吞云剑都忘了带走!
吞云剑,是八年前方漓为妹妹精心铸炼的一柄宝剑,中品灵剑!
在圣炎大陆,兵器分为凡器、灵器、玄器、地器、天器、圣器。吞云剑属于中品灵器,表面看算不得太强,但唐逍曾听方柔说过,在火鸾峰年轻一代弟子之中,她用的这柄剑已经算得“神兵利器”了。而且由于是方漓炼制了送给她的,她对它一向珍视得很。
可不能让它躺在这儿,明天早上方姑娘还要用它来练剑呢!
唐逍想到这些,连忙一把抓住剑柄,强撑着坐起来,却忽然“咦”了一声:刚刚还像千钧巨石压在头上,现在却没了这种感觉,脑袋虽然还残余了一些眩晕,胸口却一点也不痛了。
他跳下床,甚至还有一种抽剑出鞘、挥舞一般的冲动!
唐逍也是个说做就做的人,真的就抽出剑身,手腕一动,一剑刺出:孤松凌崖!
这是《松鹤剑法》的起手式,唐逍不止一次在剑谱上看到这一招,却还是第一次使出来。
但若是旁人看来,却感觉他这一式像使了千百遍似的,熟练无比!
而且,一式刺出,就像有条线牵着,一连串的剑招紧跟着施展出来,顿时在暮色下化作一团光影,纵然这是唐逍第一次练剑,却也使得行云流水,顺畅无比!
这种情况如果出现在一个宗师、大武师乃至武师身上,应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出现在唐逍这个从来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身上,就足以令人震惊了!
练剑,并不是拿起一柄剑胡乱比划就行了的,它需要对剑的大小、长短、宽窄、锋利程度、属性等等有着深刻的了解,还要能体会剑之意境,也就是俗称的剑意。
如果不懂这些,胡乱比划一通,不但不能施展剑术,反而还会有弄伤自己的危险!
唐逍虽然读过许多剑谱,但他并没有练过剑啊!
难道他的剑道修为、武学天赋真的强大如斯,竟能无师自通?
不过唐逍自己并没有察觉到,随着练剑,他脑袋也不觉得沉重了,胸口也不痛了,浑身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精神焕发,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一套《松鹤剑法》使完,他甚至舒畅地大笑三声,这才走回茅屋,躺回床上,把吞云剑仍旧放在枕边,没过一会儿就响起了平稳悠长的鼾声。
而原本打算把吞云剑送回东宁别院这件事,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月亮渐渐爬上山头,月色朦胧,照着茅屋里沉睡的少年,也照着林边的一道黑影。
那黑影身形瘦长,浑身包裹着黑衣黑裤,就连脸上都蒙了一层黑巾,也不知他是男是女;他手中提着一柄雪亮的长剑,如鹞鹰般几个起落,便来到了茅屋门前。
“连武徒都算不上的年轻人,也配叫我来出手?”
黑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着,潜到唐逍床前,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恬静的少年:“臭小子,老子不知道你为什么得罪了少爷,但能死在我们‘鱼刺’手中,你也算死而无憾了吧?”
他也不怕唐逍会突然醒来,“鱼刺”出手自然万无一失,他刚进屋就洒了一把迷魂粉,别说唐逍这个普通人了,就算方柔那样的巅峰武师,也能迷昏至少半个时辰!
就让你在美梦中上路吧,也算大爷为你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
黑影想着,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意,然后,缓缓扬起了长剑!
然而下一刻,狰狞化作了满脸惊恐,握着剑柄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一柄火红的长剑,没有任何人操纵,就那么悬浮在他面前,剑尖直直地指着他的眉心!
竟是吞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