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砚沉默了。
他知道,在这个充满战火和背叛的世界里,对错难辩。
立场不同,考量不同,选择不同……所谓的道德和良知,在战争的背景下,往往变得相对和模糊。
他看着瘸子,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和理解。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自痛方知痛,自寒方知寒,自饥方知饥……你的痛苦我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但你可曾想过,你又给多少人带去痛苦?”
“傅问舟他又做错了什么?”
一直在泥泞里挣扎着生长的时宁,又做错了什么?
楚砚只觉得悲哀。
他万万没想到,一切的根源,居然是这个。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岂知鲲鹏之意……”
楚砚摇着头,失望地闭上眼睛:“你永远不会懂的。”
“我不懂?”
瘸子摇摇晃晃,疯疯癫癫。
“我是不懂,我以身尝毒,试出百余种罕见剧毒,它们相克相解,明明是医学的里程碑,可称之为旷世之作,可却被视为异类和威胁。”
“我被迫投身军营,以身犯险潜入敌营,本以为可以证明自己,成为流芳百世的英雄……可我失败了,我告诉他们我的价值,我自信地以为大周不会弃舍我,可我又错了!他们连谈判的机会都没给,连一丝希望都没给啊!”
瘸子愈发激动,用力地抓住铁栏摇晃,铁链与铁栏不断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我不甘心!我怎能甘心!”
“我吃尽苦头,生不如死,可我依然要活着!我的价值不该被愚蠢之人定义,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是他们蠢而不自知!”
战虎本来很安静,被他这么一闹,也跟着激动起来。
一人一虎,不断摇晃着铁栏,狰狞地咆哮着。
恐惧宛如一双大手,死死扼住楚砚的脖子。
他窒息地紧贴着墙,浑身被冷汗所浸泡。
然而,更令他心神剧震的,是瘸子接下来的话。
“你们以为傅问舟为什么能活?真是他福大命大吗?!”
“那批专门为他研制的毒箭总共十支,由上百种毒药浸泡,任何一种处理不当,都会要他的命!可他却活了这么多年……”
瘸子泪流满面,悲怆万分:“这么多年,竟无一人看出……”
无人懂他的精心算计。
他先是替北蛮人做了很多毒,终于引起拓跋羽的注意。
拓跋羽偶然间得了战虎,北蛮民间有传说,得战虎者战无不胜,可那战虎却中了毒,为了活下去,他并没有直接替那畜牲解毒,而是用药控制着。
战虎成了拓跋羽的精神信仰,战虎活,他亦能活。
可拓跋羽同样对他忌惮,从而将他像畜牲一样囚禁着,时不时的敲打他,折磨他,他这一身骨头,没有几处是好的……
终于他等来了机会。
拓跋羽想要傅问舟死,且不能死的太轻松容易。
最好是受尽折磨,在绝望中一点点死去。
拓跋羽甚至为此承诺,只要他能做到,就放他走。
他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敌人的承诺。
他精心所制的那十支毒箭,实际上写满了求救的信号。
他知道,大周军吃尽了毒箭的苦头,已经有了很多紧急处理的经验。
他也知道傅问舟对大周的意义,他们一定会尽全力的救他。
那本毒语论,虽是禁书,但朝廷肯定有人保留。
天家不会不懂其价值,宫中一应御医不会不研究……
他们再蠢,不会个个都蠢。
但凡有一人看出,都会想起他。
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在求救……哪怕不会救他,起码证明他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厉害,还要有价值。
总会有人替他遗憾。
总会有人将他牢记……
可瘸子不知道的是,傅问舟的处境,并非他所想那么美好。
圣心也没有那么难猜,御医们知道自己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真正全心全意救治傅问舟的,只有廖神医。
遗憾的是,廖神医只是个游医,关于毒语论,他只是听说过而已。
他以为傅问舟的毒素能控制住,是他用药准确的缘故……却没想过,毒素本身就有相互制衡的作用,有它自己的速度。
不是不致命,而是给足了时间。
傅问舟的煎熬,何尝不是瘸子的煎熬。
只能说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楚砚并非完全能听懂瘸子的话,但也能猜个大概。
他震惊到失神,背脊不由的微微弯下,完全忘了近在咫尺的战虎,还在朝着他张牙舞爪的咆哮。
“小心!”
瘸子突然惊声。
楚砚心一跳,瞬间挺直背,可也晚了一步,胸口被利爪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