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天光渐明,那风雪竟也徐徐而歇。
徒单山熊立在山头,抬眼望向那被晨光缓缓冲散的铅云,听完身后近侍司将一应情报汇总言毕,语意难明地喃喃自语道:“这暴风雪,终于是要停了。”
这名出自徒单氏的近侍司总管听了,顿了好半晌,终是按捺不住,出言提醒道:“主子,小姐她……”
徒单山熊摆了摆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抖落衣衫上的风雪,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完颜撒离赫走去。
待行至近前,高声禀报道:“陛下,有最新情报。”
“讲!” 完颜撒离赫勒住缰绳,冷冷回应。
徒单山熊神色未改,一如往昔那般沉稳,道:“风雪既歇,敌军的行动轨迹便再难遮掩。近侍司在两个方向,皆发现了敌人的撤退痕迹。
其一,东北方向,敌军至少两万之数,此刻已穿过拔里麦泺,向着屯河而去;其二,西北方向,敌军五千,沿率水向北,进入率、督畔窟之地的林海,穿过后便是蒲与路。”
完颜撒离赫听了,抬眼望向天边那被冲散的乌云,似是询问,又仿若自语:“东北方向敌军众多,若经屯河,必然是要入胡里改路。
我那大女儿的性子可不好相与,她岂会就这般轻易地撤退?
西北方这五千人,显然是要入蒲与路,进入蒲鲜部老巢。
据情报所言,杨炯军中出现了众多契丹兵,这便说明他的撤退路线,应是经蒲与路入辽。
没什么可犹豫的,既然确定杨炯还活着,那就绝不能让他潜逃入辽!”
徒单山熊听完颜撒离赫说完,依例出声提醒:“陛下,完颜菖蒲在数万将士面前,亲口承认杨炯是其驸马,且明确表示反叛之意,并当众许以高官厚禄。
此时我军身处平缓之地,若向西北进入率、督畔窟之地那无边的林海,大部队行动必然会受到限制,只会越追越慢。若杨炯在林海处突然转向东北进入胡利改部,我军的补给线将会被无限拉长,而他们却可原地补给,于我军而言,将是巨大的劣势。”
完颜撒离赫斜睨了徒单山熊一眼,冷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朕分兵向东北屯河方向,提前斩断杨炯向东北逃窜的可能?”
徒单山熊并未正面作答,声音虽轻,却似重锤一般,敲在完颜撒离赫心头:“韩王八万大军,已在上京城外三十里处修整超过一日,我军长途奔袭,又经此战,人数不足五万。”
完颜撒离赫眼眸冰冷至极,虽说他对背叛之事早已屡见不鲜,可在这短短几日,三个女儿竟有两个反叛,子嗣更是断绝无一,如今自己那唯一的弟弟韩王完颜飒马,亦有了不臣之心,当真是令他怒不可遏。
此次完颜撒离赫总计兴兵二十万,分两路对辽作战。他所率的十万乃是主攻方向,皆是完颜、蒲鲜和徒单的精锐之士,堪称他的立身之本,权力之源,可一路征战下来,却只剩下不足五万,让他心疼得直嘬后槽牙。
其实,完颜撒离赫早就对自己这个弟弟有所防备,虽让他带兵,可那十万兵却是由温都、蒲卢毛朵、乌塔三部以及众多少数民族兵组成,为的就是让他无法收拢人心。
可此次国战,韩王十万大军进攻咸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数月久攻不下,人数折损也仅仅只有两万。如今局势陡然生变,上京陷落,完颜氏大金摇摇欲坠。
此生死存亡之际,完颜飒马却窝在上京城不动,不管是三个部落的意思,还是他韩王早就有所谋划,都说明现在国内的局势已经到了动乱的边缘。
完颜撒离赫心里明白,此时整个大金都在看着他的下一步动作。若他能一雪前耻,携大胜之威归来,虽说威权依旧会大打折扣,其他部落仍可能反叛,但局势尚在可控范围,不至于万劫不复。
可一旦自己失败,甚至出现意外,完颜撒离赫可以肯定,无论是韩王还是其他部落,必定会在背后给自己致命一击。
完颜撒离赫深知,此时他只能依靠自己,这五万大军便是他最后的依仗。杀了杨炯,清扫反叛,局势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失败,等待自己的唯有腹背受敌,身死国灭的下场。
念及此处,完颜撒离赫再不迟疑,大声下令:“分兵三万,向东北屯河进发,要不惜一切代价,全歼忠孝军,一定要让天下都看清楚,反叛我大金是何下场!其余人等,随朕进入率、督畔窟林海,活捉杨炯,剥皮抽筋,以雪国耻!”
言毕,一挥长刀,领兵直奔率、督畔窟林海而去。
徒单山熊冷冷一笑,转头看了一眼被派去屯河清剿忠孝军的徒单氏万夫长,见其点头回应,便不再多言,纵马紧随完颜撒离赫而去。
且说此时的杨炯,拉着李澈已奔到了率、督畔窟林海的外围。
抬眼望去,那高耸入云的雪松连绵不绝,寻不到边际,看不见尽头。树木的枝干粗壮苍劲,撑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幕,层层积雪压在枝桠上,勉强能看清楚其大致轮廓。
晨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忽然,一阵扑腾声打破了周遭的宁静,几只野鸡从树林深处惊飞而起,五彩斑斓的羽毛在一片雪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啼叫声在空旷的林海中回荡不绝,悠扬渐消。
李澈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场景,她勒住缰绳,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感叹道:“这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可着实不好走啊!”
杨炯深吸一口冷气,那寒意瞬间贯穿肺腑,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他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四周,瞧见那明显是人为折断打结的雪松枝,不禁叹息道:“这打结的树枝被风雪吹断在地,看来被子已经进入林海多时了。”
“那咱们赶快追吧!完颜撒离赫应该很快就要追来了!” 李澈沉声提醒,大眼睛中满是忧虑之色。
杨炯沉思了半晌,随即眼眸一闪,将李澈扶下马,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抽出匕首,用力一扎马臀,骏马吃痛,长嘶一声,全力窜了出去。
“梧桐,砍树枝,长度四尺七寸,宽度一尺五寸,厚度九寸,做雪橇!” 杨炯拉着李澈,一边说着,一边奔入林海深处,目光如炬,四处搜寻合适尺寸的雪松树枝。
李澈被杨炯拉着手,俏脸满是疑惑之色,忍不住开口问道:“啥是雪橇?”
“这里是雪原,被子他们穿越的时候有五千人,还有众多战马牵引,更有经验丰富的鄂温克族人探路。可如今风雪已经将他们的行进路线覆盖,我们若还贸然骑马深入,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多年的雪窝或暗洞之中。
况且,你瞧这积雪,深可没腰,咱们即便骑马奔行,速度也是极其缓慢。如今风雪已停,若还坚持骑马,那必然会留下行进痕迹,完颜撒离赫一旦发现,你我可就在劫难逃了。
所以,我们需要用木头做成雪橇,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穿在脚上的凌床雪车。这里多年积雪,底部相对坚硬,你我滑行其上,速度会比奔马快上许多。” 杨炯简单解释了一番原因,用手一指身前的树枝,示意李澈斩下。
李澈虽说听明白了缘由,但对这雪橇究竟是何物,还是有些一头雾水。凌床她是见过的,北方冬季河沟湖泊结冰,人们会使用凌床作交通工具,在冰面上载运货物。可冰那般坚硬,雪却这般松软,这雪橇真的能行吗?
虽然心底满是疑惑,可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杨炯让她砍哪里,她就砍哪里。不多时,四根合适尺寸的树枝便被杨炯拿在了手中。
杨炯仔细查看了树枝的尺寸,计算好距离,插在地上,用手指甲在圆头上划了一条浅浅的白线,认真说道:“梧桐,按照这条线,将树枝劈成两半,注意要上下均匀,不然做出来的雪橇会很难控制方向。”
李澈点头应下,手握铁剑,浑身气息震荡。只见她澄澈的眼眸中神光四溢,牢牢锁住那浅浅的白线,娇喝一声,铁剑裹挟着寒气,如光似电般砍了上去。
只听 “咔” 的一声脆响,树枝从中爆裂而开,摊在两旁积雪之上。
杨炯捡起一看,见这两段树枝果然均匀相等,忍不住给李澈竖了个大拇指,轻笑道:“有你这个小神仙在,可真帮我解决不少问题呀!”
“哼,现在知道我的好了?之前还故意凶我,赶我走!” 李澈傲娇地别过头去,可那嘴角的一抹微笑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是是是!你最厉害,我离不开你,行了吧!别贫嘴了,赶紧将剩下的劈好。” 杨炯轻声哄道,随即抽出匕首,在木板上凿起了凹槽。
李澈也知道此时不是嬉闹的时候,也就不再多言,鼓足力气,提剑砍起了木头。杨炯则是将她砍好的木头迅速处理好表面,凿出凹槽,绑上从衣服撕下的布条,做好脚固。
两人分工明确,不多时,四支简易的雪橇便已做成。
杨炯深知时间紧迫,当即蹲下身,一边将雪橇绑在李澈的脚上,一边简单地教她如何滑雪:“滑雪其实很简单,保持双脚与肩同宽、膝盖微屈、身体前倾。滑行时注意控速与平衡。转弯身躯移向转弯侧,明白了吗?”
“我…… 我有点紧张!” 李澈见杨炯说得急切,不免有些心里打鼓。
“真棒!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杨炯对李澈的话仿若未闻,鼓励的话语脱口而出。
李澈正满心紧张,冷不丁听到杨炯这般故意逗弄的话语,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
待回过神来,那娇俏的面庞上泛起一抹红晕,眼眸中似嗔似怨,忍不住白了杨炯一眼,娇声骂道:“讨厌!”
杨炯见她情绪有所转变,也不再逗她,迅速将自己脚下的雪橇绑好,手持木雪杖,微笑道:“滑雪滑的是自由的感觉!你定会爱上!”
不等李澈回应,杨炯坏笑着用力一推,大喊道:“走你!”
“啊 ——!坏姐夫!” 李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吓了一跳,小心脏狂跳不止,喊声在林海中不断回荡。
“身体前倾,保持平衡!用身体和双脚控制转弯!” 杨炯站在山头,看着下方慌张无措的李澈,大声呼喊。
“姐夫!你快……快来……我……紧张!” 李澈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真真切切地夹杂着几分慌张和无助。
杨炯见此情形,知道她是因紧张身体绷得太紧的缘故。越是这样,就越难控制滑雪方向,也就会愈发紧张。
念及此处,杨炯也不再耽搁,雪杖用力一拄,作势就要滑下山坡。
恰在此时,身后马蹄声轰隆而起,完颜撒离赫看向山头的杨炯,声音饱含愤怒,大声嘶吼:“放箭!给老子射死他!”
“艹!你真是阴魂不散呀!” 杨炯看着遮天蔽日的箭雨飞扑而来,大骂一声,奋力一滑,全速冲下了山坡。
完颜撒离赫见此情景,低头看着深入腰腹的积雪,当机立断,大声下令:“三百忠犬卫!随朕追击!”
言毕,后军迅速传出震天的狗吠之声。
不多时,三百只颜色各异的狗犬被套上缰绳,十只一队,总计三十队,拉着二百一十名精锐弓箭手,从四面八方朝杨炯奋力追赶。
一时间,箭矢如蝗,犬吠盈天,众人极速狂奔,展开了一场生死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