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反唇相讥道。
“对了,你们神乐舞老师找谁教。这里的神官都是斋藤叔兼任的。”
“平冢老师让我们自己对着油管上的教程自学。”
“这样真的好嘛......”江离有些绷不住笑意。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又不像浅草寺和出云大社,时刻都有人参拜。”
“雪之下。你这身很漂亮。”江离突然一改刚才轻佻的态度,一本正经的说道。
“多谢的你的好意,其实我也觉你现在阳光的样子很帅气。”雪之下礼节十足的回应,一双宝石蓝的大眼睛被修长的黑色眼睫毛簇拥着,宛在如黑夜的丛林里仰望星星,草地旁嶙峋的松树向着天空舒展而去。
最先不好意思的反而是江离。他显然没有预料到雪之下冷静的回击,宛如被猝不及防打了一闷棍。抿了抿嘴唇后,挠着头向身后鸟居旁的石狮子看去。
石狮子是九州银行门口常见的狮子劣化版,丝毫没有身为百兽之王的威仪,睁大眼睛呆滞的看向神社外的白云,蠢萌蠢萌的。
雪之下只感到一阵好笑。
明明是自己率先动的手,却连基本的后手都没有准备。
也许江离只是单纯想夸她漂亮呢?
她似乎把江离想的太过复杂了。
“为什么要露出这副样子呀?”
雪之下明白江离的是玩笑话,而江离却把雪之下的话当真了。
感情这方面永远是谁先认真谁先输,可是雪之下并不像想成为感情的胜者,她已经充分体会到了胜者的孤独。
“啊?那该怎样?”
江离转过头来一副莫名其妙,呆滞的笑意,雪之下顿时感觉受到了欺骗。
“喂喂喂,我刚才真被你吓到了,真的啊。”察觉到好不容易化开的融雪在一瞬间变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雪女,江离连忙手忙脚乱的解释道。
“是吗?但是为什么即便是你解释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脸呢?”
“这是职业病啊,你看,一般刑警局的警员在审问犯人时不都是一边递上猪排饭一边温和的像是邻家大叔一样微笑吗?“
“邻家大叔是什么怪词?还有,作为刑事科警员的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学校呢?”雪之下笑着提问道。
“感谢法律吧,在这个经济不景气的时代还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炸猪排便当。”江离故意装出低沉的嗓音,那是电视剧上给予被边吃边哭的嫌疑犯心理防线上的最后一击。
“但是现在的话猪排饭已经不管用了吧。”
“对啊,得考虑通货膨胀。包括人命也是。”
“神经。”
“雪之下,你们好了没有?”远处的有比滨向他们喊道。
“时间不早了,我先带你参观一下。”
江离再度对着身着巫女服的雪之下深深的一行礼,雪之下白了他一眼。
拜殿后面是主殿。
依照七世纪天武天皇沿袭至今的谕令,神社每隔二十年就要迁宫一次,以确保打造神社工匠们的技艺能够世代传承。
这座神社已经伫立有将近六十年,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次隆重的大修后就渐渐衰败了下去。
二之鸟居后排列着作为眷属的狛犬和狐狸雕像,因为人们长久的抚摸头部泛着玉石般黢黑温润的光泽。
霓虹的气候和浙南相仿,唯一不同的是那疯长的地衣,犹如要吞噬理性般,绿意无穷无尽的从镇守之森蔓延到神社附近。包括那看似被随意堆砌又颇为严谨的石堆,在上面枯死的锈褐色苔印与又复而生长的翠绿色地衣羽叶,散发着浓浓生与死的味道。
雪之下带着江离穿过瑞垣,来到主殿的侧面。那是条用黄色石子与泥土铺成的小路。狭窄的过道旁挤满了密密麻麻款式不一的石灯笼,但无一不是由刻成莲花的底座与顶上蜜枣般的石珠子组成的。
细长显得极不相称的灯柱侧面,则刻下了纳奉之人模糊不清的名字。如今已经过了六十个年头,原本呈现信仰的祭礼也变成了类似坟碑一样的东西。
远处是榕树垂下来的灰色枯藤。
“我希望你至少要感谢一下我,没有巫女的意思,是不能带游客进入主殿的。”
雪之下打开了侧面的大门,比起花田里褪色逐渐回归灰尘本质的鸟居,这里的朱红色大漆子还算完整,当然,梅雨带来的从内部渗透到表面褥疮般的黑斑在所难免。
这是一间是二十叠左右的房间,写有龙飞凤舞草书的屏风被折成蛇腹状,三盏颇具复古意味的照明灯,拖着黑色的电线尾巴,为室内昏暗的环境照明。
和纸门还是几十年前的款式,泛黄的如同老年人的晨尿,带着些腐败的黑气,故而已经不能打开了。上面以国画的笔调,细细画遍了富士山附近的山川河流,草木人文。
“好了吗?”
“嗯。”江离应了一声。
两人只是在侧门的走廊上顺着光线向里面瞧去,并没有进一步踏进去的打断。
死物就是死物,画在再好也是模仿心中纯粹的复制品,在下笔的一瞬间就被世俗所污染了。
雪之下费劲的重新关上门,瘦削的肩膀随着主人的用力在白衣上突起,宽松的衣袖落下俨然形成了一道白之城墙。
她目视着移门,前额两缕轻飘飘的发丝搭在泛着青玉光泽的瓷白脸颊上,被风拂过像柳叶般迎风招展。纤细的眉毛,宛如试笔时随意勾勒了两道墨迹,纤秾有度。微微嚅动的嘴唇像是两条相拥而卧的小虫一样,幸福的沉睡着。
“看我干什么?”
雪之下取出颀长的黄铜钥匙落锁。
黄铜坚硬的躯体砸在木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弥生式的木构建筑。古朴的屋檐可以看到底部一条条熟赭色的龙骨。一同苍老的廊柱,墙是雪花般的白色。
“一会儿我们在神乐宫练舞,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过来看看。”
雪之下撩了撩前额的头发。
刚刚被归拢的头发又被风再度吹起了。
“我去帮斋藤叔编完草门就来。”
两人的脚步声再度回响在寂寥的走廊里。
这走廊得多长才能算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