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夫妻万千,各自相处百态。
上周,方子圆的五叔进城,同方父方母说起一件百年不遇的稀奇事,议论并感慨了一回。
这是件真人真事,真实的发生在方家岭,是村头他们都认识的一对老夫妻,他俩十几岁成婚,活到年近九十。两个人一辈子话说不到一块,饭吃不到一起。老头儿嘴欠手贱,时常对老婆儿骂骂咧咧,间或大打出手。
两年前,老两口吵架,白胡子的老头儿竟又对白头发的老婆儿拳脚相加。头发花白的儿子看不过去,替老母亲出头,狠狠教训了老父亲一顿。
从此,老头儿才变的老实消停,老婆儿总算过上了安心清净的日子。
上个月初,这老两口相继去世,一个是自然死亡,另一个是自寻死路。老婆儿死了,刚入土安葬没几天,老头儿抱着自己常坐的那个小马扎,不声不响地去了自家的柴园,选定一棵栗子树,解下腰间用旧布条搓成的细腰带,抛上一根低矮粗壮的树丫,拽齐两个绳头,打好一个结,两手抻出一个环,雪白的脑袋往里一钻,绳环便套在他的颈下,他的脚尖轻轻一划拉,马扎倒地……
天快擦黑了,老头儿的儿媳喊他吃晚饭,不见回应时,老头儿已成功地将自己吊死了。绳扣系的不太结实,一阵大吹过,老头儿的身体来回一荡,绳结有些松动,他的脚掌触到了地面。
儿媳四处找寻老公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忽又想起明天还要起的更早,千万不能耽误了给孙子做饭,得提前准备好烧火柴。于是,她返回院里,挎上一个大提篮,走向自家的柴园,也没忘了边走边四下瞧着,找她的老公公。
远远的,见自家柴园的一棵栗子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看上去像是她的老公公,便喊了一声“爹”,那人晃了晃,却不答应,她又拢起两手,罩在嘴上,做成喇叭状,大喊了两声,似有回应,却颤颤的,绕在呼啸的寒风里,她顿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而,昏暗的光线中,那个人却吸引着她,让她壮起胆子,慢慢向前,一步,两步……
走近了,一条拉的老长的舌头猛地映入她的眼帘,触目惊心,她“啊”的一声尖叫,即将昏倒坠地的刹那,被随后赶来的家人一把扶住。
老头儿的儿媳妇不但受到惊吓,心里更觉腌臜不堪,她水米不进,当下病倒。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老头儿的死,是受了儿子媳妇的虐待,或是对老婆儿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呢。
知道的,都纷纷跑去宽慰他的儿媳说,是那老头儿活着时和老婆儿没打够,又紧跟着追到阴间,接着打去了。老头儿的死,实在怪不到他的儿子和儿媳的头上,一定要想开了。
岂料说的人多了,老头儿的儿子不信也信了,他忽然想明白了娘临终时那句未说完的话:“儿呀,不要、不要把我和、和你爹埋……”
做儿子的一颗心忽然撕裂般的疼着。
裹着小脚的娘啊,那世里,爹再打她,有谁能护着她呢?她又哪里跑的动?不行!必须替娘做个彻底的了断。
做儿子的想到做到,给爹单独挖了个墓穴,离娘的坟远远的。那世里,让他光杆儿一个,单打独斗去吧。
方子圆看了看体温表,方母果然是低烧。她倒了一杯热水,取出家中常备的布洛芬缓释胶囊,拿出一板,抠出一粒,送到方母手中。
“妈妈,早晚各吃一粒布洛芬,连吃三天,就不能再吃了。每天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不要再受凉,您的关节的各种症状会慢慢减轻,消失的。”
“不行!你要带我去医院,让医生给看看,我会不会是得了类风湿呢?那可是不死的癌症啊!”
“妈妈,类风湿不是轻易就能患上的。它与家族遗传有关,与长期的过度劳累、工作或是居住在寒冷潮湿的环境里有关。”
“家族遗传?我娘家的亲人没有一个在世的了,向谁去求证?”
“你呀!你呀!你确实是病了,还病的不轻。我看你是脑回路上长疙瘩,生的都是怪病。”
“你、你个死老头子,你这是要气死我呀!”
“子圆现在怀着孩子,医院那种地方,什么样的病人也有,说不定还有得了传染病的,你觉得她现在带你去看病合适吗?”
“就你知道心疼闺女呀!我就不心疼了?”
“心疼你还……”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了!妈妈吃药三天后不见效,我再带她去医院。”
方子圆清楚方母是疑心病又犯了,这次如果不带她去医院做一番检查,这个冬天过不好,新年也不能过安稳了。
几天后,方子圆带方母去了县医院。
“子圆,是不是医院的机器出了故障?我怎么不是类风湿呢?”
“妈妈,别人如果感觉身体不好,去医院一检查,确诊没病或没什么大病,都是欢喜的。您是怎么了?每次去医院,不查出点病,拿一兜子药,就不甘心。最初您怀疑医生,现在又怀疑机器了。”
“你怎么也跟你爸爸似的,也开始嫌弃我,数落我了?”
“妈妈,人也像一台机器,身体的各个脏器、关节等都是组成机器的零部件。您想想,这些零件您都用了七十多年了,哪有不被磨损、不被消耗的?其中大多是不可逆转的,吃药、打针没多大效果,不但把胃给吃坏了,更给肝和肾增加了额外的负担。医生刚才不是也说了吗?像您这种情况,平时只要做到适度锻炼,注意保护好关节,省着点用,是不会出现大问题的。”
“你又怪我在家里待不住了?还有子玉,她现在也长能耐了,竟然教我要学会什么品尝寂寞,享受孤独。瞧瞧她那小模样吧!管不好自己的男人,过不好自家的日子,词却拽的一套又一套的。”
“妈妈,子玉说的没错,我们都是为您好。想一想,您哪天老了,您的那帮好姐妹也老了,老的走路都费劲了,你们还能聚在一起说笑聊天吗?”
“怎么会呢?你姥姥和你爷爷都活到了八九十岁,他们哪个不是行动自如?”
“妈妈,我已经不是二十多岁、三十刚出头的年纪了。我现在怀孕了,体力和精力都在下降,时常感到累。”
“是呀!你都是立马奔四的人了。结婚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慎重考虑一下呢?你结婚也罢了,为什么要急着怀孕生孩子呢?我和你爸爸、你哥哥和你嫂子,我们都感觉那个杜乐舟不可靠。我和你爸爸心疼你,夜里说起杜乐舟,常睡不好觉。”
“我的事,以后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您和爸爸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少生病,或者不生病,才是真的心疼我。”
“哎!我这是什么命呀?是哪辈子欠下你们方家的,这老的少的,有出息的没出息的,一个个都看不惯我,都嫌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