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告辞离开。
纪先生看向王环道:“老爷,艾家已经请托到老爷这里,老爷也答应了,怎的这般轻易放过李毅?”
王环淡淡的道:“艾家明面上对付李毅,实际上是冲着杨鹤去的。现在朝局动荡,杨鹤虽然势弱,但怎么也是三边总督,封疆大吏,我们最好做到两不相帮,让他们尽管去闹。”
“那老爷又为何派人抓捕李毅的手下?”
“飞山虎张胜勾结贼寇,这是兵备道的职权,杨鹤知道了我也有理由应对。再说了,要是什么都不做,艾家那五千两银子,我如何拿得到手。”
想到后宅中装满银子的木箱,王环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官场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杨鹤任用史可法,压榨延绥大户救济饥民,已经触动了延绥上下的利益。
王环不会害他,更不会帮他,他想稳坐钓鱼台,安安稳稳的升官发财。
李毅离开兵备宪司,拿了条子去了库房,可是直接被人轰了出来。
一旁的小吏取笑道:“你这千户官是怎么升上来的?想要取钱粮军需,有了条子还不够,还要找经手的官员,贿赂三十两银子拿到批文,然后再去找仓库官员指定的车马行,每辆车交三两银子压车钱,再贿赂管仓的官员每人十两银子,小吏三两银子,上下打点好了,还要给兵丁留下喝酒钱,才会给你装车。”
李毅听得目瞪口呆。
这样算来,自己想领取钱粮军需,上上下下要贿赂两三百两银子。
要知道自己千户一年的俸禄是两百石米,折合银子大概是二百多两,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够贿赂上官的。
李毅总算明白为何不管是贺人龙的边军,还是洪承畴的标营,都会吃空饷喝兵血,不想办法弄银子,不要说招兵打仗,连贿赂上官的钱都没有。
去他娘的,这日子过个屁。
李毅直接去找管仓的官员,让他拨发钱粮军需,不然自己就去找兵宪大人说理。
碰到李毅这个愣头青,耍起无赖来,管仓的官员也拿不定主意。
他们去请示了纪先生,然后抽调了五十辆大车,装载钱粮军需。
李毅简单看了看,发现兵器都是锈蚀的,三百套布面甲也被摘掉了甲片,粮食里也混杂着沙子石头。
“这种兵甲粮食,运到了军中如何用?”李毅质问道。
管仓官员没好气的道:“钱粮兵甲只有这些,你想要就要,不要老子正好拿回去。”
李毅被气得够呛,“你难道就不怕兵宪大人,不怕制台大人知道吗?”
管仓官员呵呵冷笑道:“就算是制台大人的标营,来领钱粮也是这些东西。这年头,还想从官府手里领到好东西,你想屁吃吧。”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想问问制台大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李毅冷声道。
管仓官员嘲讽道:“你一个小小的千户,怕是连制台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就在这时,一个官员路过,看到李毅,高兴地走了上来。
“李毅,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毅回头看到史可法,笑着道:“我入驻角河堡,前来索要钱粮军需。”
一旁的管仓官员看到史可法,从刚刚的不可一世,变得惊慌失措。
他可知道史可法是制台大人的心腹,当下满脸堆笑的道:“李千户,刚刚是下官的过错,这就帮你更换。”
说完慌乱的催促兵丁,让他们将上好的军需粮食搬了出来。
李毅冷冷的看着他,也懒得计较。
史可法也看出了端倪,但他并没有发问,只是笑着道:“你若是无事,我们去喝一杯。”
“我请客,就去碎金酒楼吧。”李毅笑着道。
望着李毅和史可法走远,管仓官员啐了一口,怒骂道:“哪来的无赖,害的老子没得到好处。要不是不想惊动制台大人,看老子不整死你。”
这时书吏走过来道:“大人,朝廷新拨来一批布面甲和粮食。”
管仓官员没好气的道:“还用本官教你们吗?布面甲拆掉甲片转手卖出去,粮食拿一半卖掉,剩下的混上砂石,让那帮丘八饿不死就行。”
另一边,李毅和史可法直接去了碎金酒楼,要了个靠窗的桌子。
“李毅,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李毅这趟可算是长了见识,就将这两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史可法听完怒喝道:“这帮贪官硕鼠,实在是可恨。他们这样搞下去,大明早晚毁在他们的手里。”
“这种事情,监察御史就不管管?”
史可法苦笑道:“不要说你,就连制台大人想动用粮库,也需要贿赂相关的官吏。没有好处,他们阳奉阴违,根本指挥不动。”
李毅满脸惊讶。
要知道杨鹤可是三边总督,妥妥的封疆大吏,竟然还要贿赂一群小官小吏?
还真是倒反天罡。
两人深深叹息,李毅又问道:“延绥赈灾的事情如何了?”
史可法笑着道:“制台大人已经听取了你的建议,通过逼迫延绥大户筹集到了钱粮。如今虽说饥民遍地,但每天饿死的人少了一半。”
少了一半,也就是说每天还有上百人饿死。
“当初只是权宜之计,制台大人有没有采纳让官绅大户多交夏粮的建议?”
史可法叹了口气道:“我刚将此事告知制台大人,没两天就有人告上了朝廷,指责制台大人盘剥害民,不容士绅,所以此法被朝廷叫停了。”
李毅微微一叹,眼下延绥的粮食都在官绅大户手里,不逼他们拿出粮食,如何救济这么多饥民?
杨鹤清廉爱民,可就是性子太软,太容易妥协。
如此束手束脚,招抚之策,怎么可能成功?
“李毅,你可还有其他办法救济饥民?”史可法问道。
李毅想了想道:“正如上次所说。延绥的粮食都在官绅大户手里,要想救济饥民,只能想办法从他们手里拿到粮食。”
“可他们在朝中有靠山撑腰,众口铄金,制台大人也不敢对官绅大户逼迫太紧。”
李毅沉声道:“既如此,那只能以利诱之。拿出官府手里盐铁之权,矿山边市和他们交换钱粮。”
史可法叹息道:“若是如此,今后山川大河,皆在官绅大户手中。此策,相当于涸泽而渔。”
“不仅如此。用妥协换来的稳定,最终只是昙花一现。要想一劳永逸,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富济贫,这就要看制台大人的魄力了。”
史可法微微一叹,仰头饮下一杯愁苦。
两人都是心中忧愁,所以当天喝了不少酒,李毅就在榆林歇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