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瀛洲地界并未有多安静,相反,因为妖族和蓬莱修士的踏足,此地更加热闹了不少。
街道之间丹修横行,丹药随处可见,甚至魔幻的出现有丹修掏出妖兽心脏,练成晶石售卖,安在旁人身上的情况。
“如此低贱的天资,也就只能靠我妖族的实力升上去了。”
妖族修士见此不屑一笑,妖族天生好斗冷血,情感格外单薄,这也算是他们的一大颓势——没有和人族一样的凝聚力。
更何况丹修所杀的,也并非是他们所认同的妖族。
“瀛洲这群疯子,当初杀了九婴一族,又用九婴一族的血统与它族混杂,弄出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是恶心。”
有远处围观的妖族厌弃。
同伴闻言并不放在眼里:
“一群我妖族以前的奴隶罢了,不过是些垃圾就视若珍宝,听闻那五界杂碎还有不少哭着求着要呢,为此不惜背叛族群,可笑至极。”
才说着往后一退不知踩到什么,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什么东西?!”
妖修怒然回头,便看见阴影之中三张若隐若现的脸。
妖修:“……”
长的最高那个低下头粗声粗气:“喂,你踩我碗干嘛?”
妖修再也忍不住发出吼声:“妖怪!滚开!”
“你不就是妖怪!?”
同伴闻言回头,那妖修惊魂未定,看清楚大汉拿着的碗和另外两人的面容以及碗中掉出来的灵石之后,自觉丢了面子,抬脚就要踩过去:
“一群破乞丐!胆敢惊扰本修,算是什么东西!”
“人族,低贱的东西!活该要饭!我叫你们要!”
瀛洲也有落魄之徒,妖修连瀛洲的丹修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些?
他想也没想就要把那颗灵石踩碎,却被一柄剑鞘挡住,那人面色淡漠,带着些冷意,倒是边上修士笑意盈盈:
“道友,出门在外以和为贵才是,何必动那么大的气?”
“你在教训我?”
“在下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叶长欢不退不让。
也是此时,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响起,一只脚踩在灵石之上直接碾碎:
“不是我说,和一群落魄的人修还要拖拖拉拉,若看不顺眼杀了就是,左右这也不是第一个第二个,瀛洲还能因为几个废物和我族翻脸?”
那同伴嗤笑。
这一声仿佛裂在了三人心口,叶长欢和顾斯恶表情一变。
有些怪异的看向那名修士。
原本伸出去的剑鞘也缓缓收了回来。
同时,一只手伸了出来,准确无误不容反馈的抓住了妖修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朝着地上砸去!
“放肆!”
那同伴一惊,惊怒一拳朝着大汉宽厚的背影砸下!
灵光闪烁,照在大汉横眉冷对的脸上,侧头厉声:
“滚!”
轰!
妖修被抓住脖子没入黑暗之中,还没反应过来就神魂具毁!
“一群畜牲!何故碎了本大爷的灵石?!”
仓踽气极了。
留另外两个抱臂挨着肩膀观望。
“这都是第几次了?”
“三次。”
一晚上一共就要了三颗灵石,次次都给碎了。
知道得拦住些,奈何根本拦不住。
“可恶!什么破苦行道!本大爷就不能多一块!?又失败了!”
仓踽处理完尸首,气的一脚在地上踩了个窟窿。
“明明是人族的地盘,妖族却想杀就杀,这窝囊气,本大爷受够了!”
原本一日三颗灵石,本该无错,可问题在于叶长欢和顾斯恶早就给过了,被大汉用了个干净,便想着自己攒点,却不想次次都被落空。
大汉不爽,哼了一声:
“此地最便宜的好酒都得四颗灵石,这个破道就不能通融通融?实在不行本大爷唱点小曲儿也行,就一颗怎么那么困难?”
他嘀咕着,心里倒没有多失落,只是发了发牢骚。
曾经随手一挥千金的仓小少爷没想到多年之后自己最心心念念的会是最便宜的灵酒。可如今的仓踽却彻底忘了属于仓小少爷的精贵。
偏僻的角落里安静了两秒,一坛子酒递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看向对面两人。
剑修看着酒坛,叶长欢点了点头:“我两凑了凑,给你买的。”
他顿了一下,接下酒坛,定定扫向两人迟疑:“你们……”
“有病?!”
两人:“……”
大汉抱住酒坛警惕戒备,眼中的怀疑是一点都不掩饰:
“从一来就奇奇怪怪的,突然随我要了一晚上的饭,现在又突然想到孝敬大哥?若是像云逸樊承那两小子对杜涟漪倒也罢,可二崽就是个铁公鸡,大崽你比仓乾都还抠搜,一毛不拔,你们二人给本大爷买的酒?不是下毒就是别有所图!”
“那你还回来。”
剑修脸一黑,不准备给他了。
“还什么还,到了本大爷这儿的就是本大爷的了。”
叶长欢气笑了:“现在就不怕下毒了?”
虽然她的确有些节俭,但那也是美德,更何况她何时一毛不拔?
这简直就是污蔑,现在这坛子酒她不就拔了半毛了吗?
另外半毛的主儿现在正气着呢。
仓踽打开酒封,粗劣酿造的酒香刺鼻,喝下去时火辣辣的像是燃烧着五脏六腑。
他嘴角咧开一个笑:
“不怕,本大爷这些年到处讨饭,不知有多少想要毒死我,早就练就了一身本事,就算有毒也杀不死!嘿!”
他本是无意一提,但正想着把酒抢回来的两人却微微一滞。
梵天秘境中仓踽一换道他们就在天门之内一渡百年,未曾陪着那个小少爷走过最艰难的一段。
可不难猜测,就算下定决心接受现实,将父亲给自己的剑融了打了一个铁碗,那个自尊心极强被庇佑着长大的仓小少爷也不是说低下头就低下头的。
没人知道他第一日拿着铁碗乞讨时是怎么动的身,怎么开的口。这修仙界本就是一大浮沉,鱼龙混杂,对他笑意盈盈给他灵石吃食的大好人,却在他吃下后看着他被毒药折磨得打滚,哈哈大笑,讥讽着又遇见了一个蠢货。
但也是这些人在妖兽横行之时,死守一方,尸骨无存。
人心难测,千人千面,在他面前他们就是大恶人,但在大乱之前,他们又变成了大善人。
而有的人对他是良善,但在外又血债累累。
仓小少爷看透这一点时大彻大悟,可惜那时他上过的当已经太多了。
那也是他头一次那么感谢自己修的是苦行道,他受的苦都会化为道义的筑路石,让他吃下毒药后不会那么容易死,反而变得百毒不侵。
后来,时间流逝,他改变了容颜相貌,四处挑架臭名远扬,就好像人们忘了曾经声名显赫的仓家一样,他也忘了仓小少爷的一切,彻底变成了仓踽。
角落阴影之中,微风习习,烈酒入喉,叶长欢脸庞微红,就连剑修耳尖有些发烫。
他们并未启用灵气,自然也带了醉意。
三人喝做一团。
不一样的是,两人心中有愧,有感而发,大汉是觉得两人有病,突然大方起来了只要听他说些往事就不限他量。
那他还不得薅羊毛大喝特喝?
“想当初本大爷和那狼妖大战三百回合,宰了它不说,还让那些凡人也饱餐一顿,当真是大善人一个!”
“还有本大爷曾经也算中洲第一美男,就算后来后劲不足,但也够迷倒一众女修美人了!芙蓉城内买豆花的西施就对本大爷念念不忘,甚至还想对本大爷霸王硬上弓!”
“你们猜本大爷最后做了甚?”
叶长欢听得很专心:
“风流乞丐俏西施?”
“下流!”
系统也听得入迷:
【就是,宿主,你怎么能这么不含蓄,就算是,那也是你们师娘。】
剑修:
“我们还有过师娘?”
大汉:“粗俗!”
“……”
他扬起下巴:
“本大爷当然跑了,然后就被仓乾那家伙逮到,去了浮屠界当了几百年卧底,天天只能偷窥南弦宫那群老东西吃饭睡觉,底裤都给摸清楚什么色儿的了!”
他痛定思痛,早知道,豆腐西施多香香,怎么比都比一群老怪物强。
两人:“……”
“不过往事不可追,说那么多过去之事做甚?本大爷早就忘了,如今最得意的事早已办成,你们再猜。”
剑修认真思索:“妖族之事即将尘埃落定。”
仓踽摇了摇头。
叶长欢挑眉:“和宗主重归于好?”
仓踽:“呸!”
空了的酒坛一放,修士的面容变化,变成了原本熟悉的模样,他盘坐在地,一手一个的摸了摸头:
“是收了两个最好的弟子,还养的出类拔萃!”
两人愕然,猛地抬头。
大汉硬朗的脸上不见异样,嗤笑一声:
“两个兔崽子,鬼鬼祟祟,又是要饭又是给酒喝,说吧,可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来找哥哥了?说仔细些,本大爷去扒了他的皮给你们出气。”
修士手上满是厚茧,捏了捏两人脸时有些微麻。
一股酸涩没来由的上涌,叶长欢眼眶突然有些红,语气却不变的笑着道:
“若是兄长打不过呢?”
“打不过不是还有仓乾吗?本大爷拎着你们去抱大腿,没完没了缠着他,他一烦定然就帮忙了。”
大汉老早想好了计策。
“实在不行,本大爷挨他几棍子保证以后不捣乱就是了。”
这个修士看起来神经大条,却惊人的心细:“是叶怀瑾?”
叶长欢并不意外:“兄长知道我的身份?”
“原本不知,但后来猜到了。”
仓乾作为渡劫期大能,早已算是半仙,看透一些命理理所当然。
再加上还有一个云家家主云溯,能猜到了一些不难。
两人知道了,仓踽自然不会不知道。
“那个畜牲玩意儿,这么好的女儿不要,还剖女儿金丹!呸!本大爷的弟子就是最好的,他不要,本大爷要!”
仓踽指责她:
“是以你才不是什么叶怀瑾的女儿,晦气,你可是本大爷的大弟子,奉天宗仓踽的妹妹,叫顾斯善,知道了吗?”
他说完看向一旁的闷葫芦:
“还有二崽,可是东洲那个破长老说的话你又听进去了?”
被点中的剑修黑瞳微动:“我……”
“你的确是东洲之人,东洲之罪世世辈辈,永不可改,东洲修士背负的东西,你也亦然。但不是东洲之人就得和东洲一起叛,而是即是知道错了,便带着一洲去改。”
当初李疏狂因为是青云宗弟子、东洲修士摇摆不定,现在宫叶陈文轩云淮等人因为是南弦宫弟子陷入两难,这样的境遇,何尝不是还有一个顾斯恶?
曾经在南弦宫,前来请罪的青云宗长老便说过,同为东洲之人,东洲修士百姓都因为背叛付出了代价,那他顾斯恶凭什么就能高枕无忧,当做无事发生?都是一样的身份就因为他有一个奉天宗的师尊?
顾斯恶做不到袖手旁观,但选择的路从来不是只有必须狼狈为奸这一条。
妖兽边界灵体消散的莫琮告诉他,东洲是人族的地盘,从来没有因为叛乱就让给别人之说,有一个叛徒便杀一个,杀光了就干净的。
如今瀛洲的一个角落,他的师尊,亦是他的兄长告诉他,有罪便认,有错便带着一洲去改。
“好了,酒喝完了。”
仓踽没去看两人的反应,站了起来提了提裤子,连带着伸了一个懒腰:
“没东西贿赂本大爷,那谈心便没了,现在,本大爷要去茅厕!”
他说到做到,抬脚就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一时间分不清楚方才那一席话,到底是有意言之,还是恍惚醉语。
“兄长。”
身后有人唤他。
他回头。
角落里的两人眼中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却被刀修化为了一句:
“后面到底如何,你还没说呢。”
系统:【你们两个八卦狂魔!】
它加强听筒,并指责。
修士闻言笑了,侧脸的眉眼鲜活,隐隐有几分多年前仓小少爷的影子,扬声道:
“后来,吃了狼肉的凡人方才饱餐一顿,第二日遇洪涝给全跑了。芙蓉城的豆腐西施,开年后所嫁良人的动静可大了,可谓十里红妆。”
“……”
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周围安静下来,他们需要消化完自己所听见话。
渐渐的夜深了,街边安静了一些。
但后知后觉的两人表情却越来越奇怪,终于,叶长欢突然出声:“不对!”
剑修一剑挑落酒坛。
咣当一声,空了的坛子被触及,灵光乍现。
明明只是去入厕,怎么可能这么久没回来!
而那灵光,该是传送阵法!
一道灵讯随着阵法的开启落入两人手中。
看完之后,两人表情微变。
刺杀之事不是明日,而是就在——
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