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缓缓升至半空中，终于可以透过茂密的枝桠，让这片空地有一丝光亮。
天气还没有彻底转凉，但原本应该炎热的夏夜，在这里却没有一点温度。
这地方临近半夜真是冷的吓人。
不过三人一直都在低头劳作，一边觉得冷，一边又满头大汗。
不知过了多久，那座白骨堆成的山，才渐渐消失。三人又四处寻找了一番，将落在旁边零零碎碎的骨头，也都归整到一起，挖坑埋好。
全部做完的那一刻，三人都累瘫在地，扔下铁锹，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三位壮士好。”
“好。”
时樾喘着气，说话没过脑子。
一个“好”字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地方就他们三个人，谁还能问他们三位壮士好？
整个人又差点没跳起来，只是已经累虚脱了，跳也跳不动了，只能坐在原地喘气。
祁霁也反应过来了：“阁下是谁？”
那声音并不苍老，也不幽怨。听着像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三位壮士辛苦了，多谢你们将我和乡亲们埋入土中安息。只是我们确实死的冤枉，百年来都不得安息，只怕过段时间从土里冲出来了。”
他的语调轻松，似乎在讲一句玩笑话。
祁霁却听出来，这人是在努力让现在的氛围看起来轻松一点。
眼前的三个人好心帮他们入土，却要白忙一场，这人想要感谢，又不想吓到这三个好心人，只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阁下，实不相瞒，我们是受桃仙大人所托，来将诸位的尸身埋入土中。”
“桃仙大人！壮士认识桃仙大人？”
听这人的语气，有些惊喜。就感觉很久没有见过桃仙了。
也对，桃仙对这群村民一直都很愧疚，自然是无颜相见，再加上他自己也多数时间处于沉睡之中。
“是的。桃仙大人一直在这附近守着。”
“如果你们再见到他的话，请帮我和乡亲们代问一句好，多谢他这么多年的护佑。”
“你们一直在这片桃树林里吗？”
“是啊，我们好像在这里很久了，却感受不到时间流逝，敢问三位壮士，外面如今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应该是600多年了。”
“已经…600多年了么？”
那人的声音变小，好像在陷入沉思。
“桃仙大人让你们过来，是否有什么嘱咐呢？”
“他并没有嘱咐我们什么话，只是让我们将你们埋好，他也知道以后你们还会冲出来，他只说能有片刻的安息也是好的。”
祁霁心中原本想着，告诉这个人，桃仙这么多年做了些什么，此人似乎很好说话，也很重视桃仙。如果知道桃仙为他们牺牲了这么多，是否就会劝桃仙收手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否定了。
他讨厌道德绑架。
原谅和释怀，在任何时候都应该出于真心和本能，不该被任何事物绑架。
“你们身上，似乎带着桃仙大人的东西。”
祁霁闻言低头，从布包里翻出了桃木人偶，捧在手中。
“阁下说的是这个吗？这是用桃仙大人废弃的树枝做的。我们村的每个人都有一个。”
小小的桃木人偶，缓缓在空中飘起，似乎被什么力量托举着，飞到了空中。
“好怀念啊，怀念我们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村的每个人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偶，桃仙大人说，放在门口的位置，可以辟邪消灾。”
“他一直很愧疚，当年没能保护好你们。”
“能够知道他的消息，我和乡亲们也能放心了。如今我们，只是在等一个回答罢了。”
“一个回答？”
“准确来说，是一声抱歉。”
“你们守在这里600年，只为了等一声抱歉吗？”
“是啊，死都死了，一切都化为虚无了。只是我们死的时候，刀子扎进心口，真的很疼。我们真的是拿好酒好菜，在招待前来避难的客人们。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所求只有两样，一是桃仙大人的消息，听你所说，他如今安好，他还像从前一样护佑着一方水土，心中也安慰许多。如今只想让那群人，说一声真心实意的抱歉。”
是啊，他们只想要一句道歉。
祁霁没有想到，最后事情的答案竟会如此简单。只是一句简单的道歉。
善良淳朴的村民们，即使已经死去了600年，也没有生出怨气和恨意，没有变成恶意滔天的厉鬼，他们会真心地感谢来埋葬他们的三个陌生人，还会顾及他们的感受，去营造轻松的氛围。
如此，反而让祁霁心中不由得一阵疼痛。
“阁下，那群伤害你们的人，在百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了，若是他们的后人，愿意前来祭拜，可否能算是，阁下所说的一声抱歉。”
“他们的后人？600年前的事，与他们的后人有何干系，牵连无辜不好的。”
“阁下，您听我说，此事讲起来有些复杂，他们的后人受人蒙蔽，完全不知当年的事情真相。我想，如果能够将你们的想法告知桃仙大人，让他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
他们的后人，与他们不同，若是知道真相，也定会愿意前来祭拜。说上一句真心实意的抱歉。”
“这主意听起来还可以，若能让桃仙大人做公证人，那我们是再放心不过的。如此，就多谢三位壮士了。”
声音忽然就消失了，三人抬头一看，月亮已经西沉，天快亮了。
不知不觉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好在他们的对话已经获得了重要的内容。
如今最难解决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只剩下，让桃仙去公布真相了。
他们在桃园村待了这么长时间，也能明白，村民们其实都是好心肠的人，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毫不犹豫前来祭拜的。
只是如今，执念最深的，好像只有桃仙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绕不开桃仙，但这件事情说到底，是三方的事情——死去的村民、活着的村民和桃仙。
事情总要到摊开解决的那一步。
看着天边泛起的亮光，三人缓缓走出桃树林。
还好，终于看见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