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先去税衙点卯了。”
“娘,您床头边上,还有昨晚我带回来的两根甘薯。中午饿啦,您就煮着先吃,不用等我。”
“还有阿姐家前两天送来的十个鸡蛋。今天姐夫要是过来,叫他拿回去吧?税衙里有规定,我们不可以拿。阿姐又刚生产完,也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
一个穿着虽说破旧却整体极为干净的年轻人,正推开有些漏风的木质家门,将腰间别着的牛角刀又紧了紧。
他的后背前胸之上,各有一块圆形补服,上面写着“税”。
他是这个县城新成立的税务稽查司中的下属税丁。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催缴核查县里的商号铺子周边乡里的田赋等应交税费。
“儿啊,娘听说,县里的牛班头,前几日在夜里被人打了……”
年轻人叫牛五,和被打的牛班头,二人还沾着点亲戚关系。
牛班头是县衙里正儿八经的捕头。县里没改制前,牛班头也曾一时风光无限,因为衙役捕头们以前不仅要管治安还要负责收各种各样的税。
赋税收多少,钱粮收多少,曾经都是他们衙役们一句话的事。
如今牛班头们,只能管治安缉捕一事,显然少了不少额外的不可言说收入。
牛班头看牛五穿上税丁号衣的时候,也曾试探着利用亲戚关系,和牛五称兄道弟了一番。
后来发现牛五简直油盐不进,曾经默认的一切暗中收入,牛五一律拒绝。气的牛班头暗中咬碎了不少牙齿。
自此,牛班头看牛五也就哪哪都不顺眼。平日里也没少找牛五的麻烦。
如今牛班头被人夜间偷袭挨了揍,牛五自然也没有任何感觉。
“娘……你儿子身手好着呢,不会啊,别担心。我出了门后,您就把前后院门关好。”
年轻人的背影,有些欢脱。在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有些骄傲又有些担忧不安的眼神中,慢慢远去。
这个牛五的母亲,虽说年约四旬,年轻时据说在府城里大户人家做过十几年的丫鬟,身段保养的在周围人眼中是很好的。
同时,也是十里八乡无数男人做梦都想欺负的对象。
这女人平日里靠着给县城里的人,缝缝补补浆洗衣物而过活。
没人知道牛五的亲爹是谁,牛五的母亲回来牛家时,就已经挺着个肚子了。
起初牛家族老要把这个挺着肚子拖油瓶女人给装猪笼溺死,一了百了,省的麻烦。但这个女人掏出了银子!整整十两银子!
还有一点,这个女人即使挺着个肚子,一把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柴刀,握在手里,舞的虎虎生风,三五个壮男人,竟然还被撵的嗷嗷乱叫。
于是这个挺着肚子的女人,就这样在牛家老宅挺远的一处破茅草房里,活了下来。
牛五是识字的,就像没人知道牛五的亲爹是谁一样,也没人知道牛五为什么会识字。
虽然识字不多,字写的也丑。
可他凭借能打会识字的优势,轻松考取了税丁一职。
这一切看似不可思议,除了牛五的娘亲觉得理所应当。
税衙成立的第一天,张榜招募所有的税丁时,牛五在他母亲的棍棒底下报名参加了考核。
这个不到四十岁的倔强女人,在挺着肚子的时候,还毅然决然的将一个被人遗弃路边的女婴,一同扶养长大!
“娘!”
一个敦实的寻摸十六七岁的黑汉子,提着一只老母鸡站在了前院门外,顺手开了院门。
这是女人的姑爷。
“不是让你不要拿东西来了吗?”
女人脸色有些不快,前两天那十个鸡蛋,也不知道姑爷是多久摆在自己家里的。今天早上,还被自己儿子说了。
“是牛班头大哥让送来的……”
黑汉子一脸尴尬,牛班头在牛家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人家来让他代为送点东西,他能拒绝吗?
牛班头论亲戚关系,他也要喊一声哥。更何况还是送给自己的内弟。
他拒绝不了。
他自己也收了一点点小东西,比如一点点比较稀罕的绵白糖。
娃她娘就喜欢喝一口那甜丝丝的水。
“滚!拿着这只鸡还有十个鸡蛋。立即滚!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天别逼我扇你。”
女人心里已然气急,都是一样的孩子,小时候自己也没藏着掖着,能教的都教,长大了后,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了?
女人是很失望的!
对自己的女儿和姑爷这种,因为弟弟成了县里税丁,吃上公家饭后,整个人心态都变了!
别人送什么他们就敢收什么!
胸脯拍的砰砰响,完全不顾自己弟弟多少次去人府上合账时,被冷嘲热讽!
“娘~,我先把鸡放下。”黑汉子尴尬的讪讪一笑。
放下鸡,主动将院子里的柴火收拢了起来。大一点木头,又吭哧吭哧的主动劈成小块,码放起来。
女人以前看中这个姑爷,也是因为这人憨是憨了点,可眼里有活心肠不坏。
轻轻叹口气,回了屋,小心的用草绳将鸡蛋包裹好,拿到了院子里来。
“来,都拿回去吧。”
“娘打小就跟你们姊妹几个讲过,无论贫穷富贵,人啊,要行的正坐的直……”
敦实黑汉子一脸尴尬的笑,这些大道理他压根听不懂。
他就知道谁对他好,他就加倍对别人好回去就行了。
“嬢嬢!”
“嬢嬢?”
“哎,是我啊!”
女人抬头一看,是穿着号衣按着牛角刀的牛班头。
身上脸上确实青一块紫一块的,说明前几日夜里被人收拾了,是真的。
没给他好脸色,女人将草绳捆好的鸡蛋,放在了姑爷手里。
“还给他!”
女人作势就要扭头回房。
“嬢嬢?嬢嬢!嬢嬢!救我啊!你一定要救我啊?!”
“噗通!”
牛班头就在木篱笆外,一下跪在了地上,只是一瞬间就涕泪横流……
女人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篱笆外的牛班头。
在这县城里,能威胁牛班头的人,还让牛班头如此低声下气求人的,可不算多。
县令大人?
没必要,撑死了就干个六七年,朝廷一定会将他调任的,县令一般都挺和气的。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
女人忙打开院门,让牛班头进来坐。
接着狠狠一瞪自己姑爷。
那姑爷犹犹豫豫的还是抱起老母鸡和十个鸡蛋,小心放在牛班头脚跟前。
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牛班头原本流着泪的脸,有些不自然的,停了下来。
“来,喝口水,给嬢嬢说说,这是咋了?”
女人递给牛班头一碗水。
咬咬牙,牛班头继续“噗通”一下,跪在了女人面前。
“嬢嬢!算我求你了,让小五收手吧!”
“咱牛家,不能让小五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