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中的程思宁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这些话,本就紧皱着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这一夜,纪少衍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次日一早,薛立将小可乐送到少儿艺术中心学钢琴后,就赶来了医院。
他头大地跟纪少衍报备着,“纪总,沈先生那里,我们快顶不住了。”
纪少衍闻言神色不变地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不急不徐道,“告诉他,他要找的催眠师,包括他老婆现在都在我手上,看他自己怎么选。”
薛立一脸的懵逼。
不是,不是只绑了催眠师吗?什么时候把人家老婆还给抓了?
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了,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手段这样多?
陌生。
薛立看着眼前熬了整夜,却莫名愈显精神的男人,只觉得陌生的很。
然后,他看向病床上还没醒来的程思宁,突然有些为她担心。
因为他觉得他的纪总好像已经不是人了。
——
程思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被纪老太太从福利院接回纪家那天,虽然在福利院时纪老太太就让人帮她换上了新衣服,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可当她看到金碧辉煌的大别墅时,还是又怕又自卑到手脚都无处安放。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有个孙子,比你大几岁,你以后就跟他一起叫我奶奶。”威严的纪老太太带她参观她的房间时,轻声地跟她交代着,“隔壁就是我孙子的房间,他叫纪少衍,你可以叫他少衍哥哥。”
她乖乖地点头,心里有点好奇这个哥哥是什么样子的。
可那天一直等到晚上吃晚饭,她也没见到他。
然后第二天,纪老太太就带她到新的学校报到,是私立贵族名校,且不说学校建造的有多奢华,门口气派的豪车也把她吓到,她觉得自己跟那里格格不入,可纪老太太实在太严厉,她什么也不敢说。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同学,陌生的家,十岁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是明明衣食无忧的城堡里,可她就是很害怕很害怕,害怕会被再送回福利院,害怕同学老师会嘲笑排斥土包子一样的她,也害怕她哪里做的不好会让为她费了那么多心思的纪老太太失望。
一天夜里,她不知怎的渴醒了过来,整个宅子都静悄悄的,她不敢轻易去厨房找水喝,但她实在太渴太难受了,就灯也不敢开地寻着记忆下楼。
没曾想刚到楼梯的拐角处就撞进了一个黑影怀里,温热的体温吓的她尖叫出声。
随之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走廊的灯就亮了起来。
她看到的是一张帅的一塌糊涂的脸,皮肤白的不像话,眼睫长长密密的,穿着一身类似校服的衣服,一双腿长的要命,散漫地拧眉立在那里的样子像极了漫画书里的那种有钱人长帅酷酷拽拽的高冷校草。
她一时看傻住了。
竟然真的有长得这么帅的男生啊。
“你是,程思宁?”
让她意外的是他声音也很好听。
嘴巴还被他紧紧捂住,她不能开口说话,就点了点头。
“我纪少衍,”他说着挑眉看了看她,少年的眉眼间里写满了不耐,“我现在松开你,你不许再大叫听到了吗?”
纪少衍。
原来他就是纪奶奶的孙子,纪少衍。
纪奶奶怎么没有告诉她,她孙子长得这么漂亮?
她惊艳地又点点头。
少年很快松开她,然后越过她往房间里走去。
她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到的是少年挺拔的背影,比她高很多很多呢。
哦,她也想起来了,纪奶奶让她叫他少衍哥哥。
哥哥。
以后她要有哥哥了,还是个很帅很帅的哥哥,这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晚她还是偷偷溜到厨房喝了水,回房间时就看到隔壁房间里亮着灯。
想到以后这么帅的哥哥就住在隔壁,小小的她很开心很开心。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在楼下遇到他时,她叫他少衍哥哥,他却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少衍哥哥……”
睡梦里的程思宁无声地重复着这个称呼,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烈焰岩浆里般,灼热的温度烘烤的她好像都要化掉了。
她四下看了看,果然,到处都是火焰,而她被深深地困在了里面,出不去,也逃不开。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纪家正吃早饭吗?怎么突然就被大火包围?
浓浓的烟雾熏蒸的她睁不开眼,喉咙被呛到说不出来话来,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逼近,她难受地睁开眼。
入眼的是刺目的白,哪里有大火?她又哪里被大火包围住?
程思宁瞪着陌生的天花板,眼神思绪都呆滞住。
薛立走后纪少衍就又在病床前守着,可真看到程思宁睁开了眼睛,他一颗又提到了嗓子眼里,尤其是看到程思宁眼神那样没有聚焦,但神色写满哀痛,他不敢相信又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好一会儿后,他尝试唤她一声,“思宁?”
听到他声音的程思宁缓缓寻声看过去,这一刻,记忆里的少年和眼前成熟稳重的男人重叠,他肤色还是那样白,眼睫也还那般又长又密,五官也那般棱角分明,只是,他眉眼间里褪去了太多的桀骜,也不复当年当日的意气风发。
纪少衍。
纪奶奶的孙子纪少衍。
哦。
她忘了,纪奶奶让她唤他少衍哥哥。
少衍哥哥这个称呼再一次地涌进思绪里时,那些被封存了的记忆瞬间灌入程思宁的脑子里,她感觉她的头又开始疼。
火。
她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大火,耳边是剧烈的爆炸声,一声比一声近。
可她心底有个声音却比这爆炸声还要响亮。
那是她的少衍哥哥说的。
“苏念槿。”
在她和苏念槿同时被困住,他只能二选一时,他选择了苏念槿。
然后程思宁看到满屋子的西方面孔的医生和护士,他们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后背,还有头皮,生生的疼。
她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她想要问,可她尝试着张了好几次嘴,她嘴唇也动了,但她就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的喉咙好像灌满了水泥。
医生在问她什么话,她听不懂,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她好害怕,好害怕,她的少衍哥哥呢?
他不是说,有人欺负她,或是她感到害怕时,可以找他的吗?
他在哪里?
纪少衍看到程思宁眼角的泪滴吓坏了,“别哭,思宁别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来!”
他说完手忙脚乱地开始摁床头铃。
程思宁躺在那里,看着他忙碌的样子,现实与过去不断在脑中交替,那些被他伤害的,侮辱,遗忘,舍弃的画面一一在眼前展现,她嘴角掀起一抹讽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