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不紧不慢地拥着向前,前方不知怎么传来几声高喊,似乎有人起了冲突。
月光跟着停下来,只见人潮匆忙向两边分开,一个半大小子逆流冲过来,后头追着另一个男生,有人喊“要不要帮忙”,却被回绝“不用”。
月光满头雾水,刚要往后躲,就被后头那人结结实实撞到了肩膀,很快又给捞到身后的怀抱里。
“疼不疼?”
原遗山有点紧张地贴着她耳朵问。
那两人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消失在人潮里。
月光回头看了一眼,朝原遗山摇摇头。
他脸色阴沉,这回任后头的人怎么催也不往前走,横穿过人群到了右手边一家开着的店面,招牌上写着“采芝斋”三个字。
进去后,他才小心碰了一下她肩头,又问了遍有没有事。
被撞的时候她毫无防备,他伸手拉得及时,疼也只在那一刹那,就过去了。
月光摇摇头,见他还是一脸不信,才要开口,就被店员打断。
“看一下我们碎锦街的百年糖果,蜜饯也有……小帅哥,让你女朋友尝尝?”
到底是站在人家店里,原遗山不好回绝,对着递过来的一碟粽子糖,下意识转头看向月光。
月光被店员和他齐齐盯着,只好伸手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粽子糖是很透亮的焦糖色,她含住一颗,被甜得眯了眯眼,又让他低头,原遗山弯下身,嘴里就塞了颗糖。
很陌生的甜,是最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其它味道的甜,硬糖在嘴里滚了滚,原遗山难得露出没反应过来的表情。
月光忍笑问他:“甜吗?”
他用舌尖卷了卷带着棱角的糖果,点了下头。
出来时月光手里拎了采芝斋字样的纸袋子,里面是两包粽子糖。
想起男人面无表情付钱买糖的样子,月光勾了勾唇角。
人潮都走到了前头,店门口变得清净起来,月光慢吞吞地朝前踢着步子,又走了一会儿,手里的袋子又被原遗山拿去拎在左手,右手牢牢牵着她。
“烟花。”
月光蓦地站住脚,小声说。
原遗山和她并肩站在碎锦街上,周遭是人来人往,喧声不断,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顶空,正绽放一场盛大而绚丽的烟火。
珠紫橙红,映照原遗山沉静而裹挟哀沉的侧脸。
他微微扬起下颌,看向长街尽头的那片染成罨画的静夜。
她忽地生出一股冲动来,因着胸口涌动的,无法言述的情绪,她脱口说了原本不在计划之内的话。
“我接到原雪礼的电话。”
原遗山蓦地转头看着她,神色肃然。
月光用很温和的视线安抚地盯了他一会儿,直到他表情缓和下来。
“你妹妹说,邵昊英把奥敦图娅的马头做成了标本,就放在地室里,她亲眼见到了。”
他冷静地问:“她要你做什么?”
“她约我在南港见。”
“你想拿回奥敦图娅的标本?”
月光怔然片刻,摇了摇头:“不,我不想要标本。”
“奥敦她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更不该留下标本。她属于草原。”
她其实没能表达得很明白,若是旁人来听,估计一头雾水,可原遗山却懂了。
她曾经问过,奥敦死后有没有留下什么,因为她想要的,是像人一样留下的“骨灰”。
她要让奥敦的骨灰回到喀喇沁的草原上。
原遗山在烟火止歇的间隙,郑重地朝她点了一下头,像是承诺。
“嗯。”
回到古巷里已经是深夜。
下车后,月光手里只拿着一个小糖人,原遗山拎着糖果、糕点、纪念品,还有只密封好的秘制酱鸭,宴姿宁来开门时目瞪口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集去了。”
宴姿宁也刚刚出门回来,身上还带着外头的烟火气,勾勾搭搭要拐着小丫头说话,原遗山一向知道表姐说话不着四六,不给她机会,只把东西搁在厨房放着,就拉着小丫头上楼了。
宅子里不缺客房,宴朝宗死活不肯要住家佣人,平素只有钟点工上门,更省出一间客卧,眼下住上七八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月光洗过澡,穿过走廊回到安排好的侧卧,原遗山早便换了睡衣,半靠在床头拿着本书看。
卧室里有一股很温暖的味道,一面墙全是书,木窗棂的漆色已经旧了,在昏黄壁灯下越发古朴。
空调的温度不算高,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仍是冷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环视四周,看到书桌上搁着的照片时,才蓦地意识到这间卧房原来的主人是谁。
原遗山搁下手里的书,招手让她过来,等月光躺进他怀里,盖好被子,声音很低地说:“这是我妈妈的房间。”
远处烟火的声响仍一声声震在耳际,连窗子都跟着嗡嗡作响。
她往上蹭了蹭,离他的耳朵更近些,明明折腾了一天,已经很累,却并不困。
“明天真的回去?”
他微微仄转头,吻了下她额鬓:“怕外公又发脾气?”
“嗯。”
原遗山很低地笑一声:“吃饭那会儿吓着你了?”
月光沉默几秒:“没有。”停了一下,不太愿意承认似的,说:“只是一点点担心。”
为这一点担心,原遗山心头发软,“外公没有认真和我生气。他气的是我父亲。”
“对了——”说到这个,月光想到了之前的困惑,“你父亲……为什么不带你回苏城?”
原遗山半天没说话,她以为他不愿意说,也没再问,半撑起身,伸长手去关他那边的床头灯,还没碰到,他就伸手关掉了。
“原晋中怕外公和他抢人。”
月光没想到,撑在他上方,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花火,看到他平静的脸。
原遗山按着她后颈,让她落在自己胸口,语气很淡:“外公想让母亲葬回故里,原晋中不让。很可笑,对不对?明明有了新的妻女,却还想着死后和上一任妻子同穴而眠。”
月光很久没说话,过了会儿,又听他说:“可海市太冷了,不是魂魄的好去处。”
他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声似呢喃。
“我会让奥敦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