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南约莫三百里处,延师城内。
一处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的流水桥旁,朱红酒楼中,一干子奇装异服的男女正团团围坐。
手里拿着的不是刀剑就是斧锤,竟是半点没把官差放在眼里,好在他们不像是惹事的,一边的掌柜也不敢多声张。
人中正中,一道脸颊围着素色薄纱,露出一双清冷狭长的丹凤眼的清冷女子,眉宇带着抹不去的忧愁,正端坐其中。
其余几人也都恭恭敬敬,唯其马首是瞻,哪怕心里有什么心思也都藏的严严实实。
女子梳着飞仙髻,身着云白衣裳,外罩淡绿纱裙,身段浮凸,手中攥着一柄淡蓝宝剑横在大腿上,正听着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的消息。
“祝夫人,听说慧光大师在京城一处寺庙里露了面,咱们?”
被称作祝夫人的熟美女子本就愁眉不展的细眉再次拢了拢,平和开口,阵阵清冷却带着磁性的成熟嗓音传出:“慧光大师三年前自从那一战之后就杳无音信,如今传出这么大的风声,说不得就有很多暗地里的宵小之徒就要去围攻慧光大师。”
“此行要加快步伐了。”
“祝夫人说的是。”
一边的人忙不迭点头道。
京城,大钟寺。
李卯目送一瘸一拐,回眸怒啐的丽人离去,随后则神清气爽的迈着大步朝中寺赶去。
半个时辰过去,不算长也不算短,但燕姨估计久等了。
待李卯迈过青石路面,来到青铜炉鼎前站定,却发现燕姨正坐在一处殿前,朱红璎珞珠帘之后,用雪白的玉臂支着光洁的下巴闭目养神,一边的湖兰正轻轻扇着扇子将熏香朝这边引来。
李卯抬手分开珠帘,刚准备和燕姨说离去,却突闻阵阵平缓的呼吸声传来。
只见燕夫人靡颜腻理的月白脸庞之上,瑞凤眸子微蹙,红唇微微翕张,挺翘的琼鼻之间喘出淡淡的麝香吐息,如花骨朵一般的发髻中蹦出一二沁香弯弯绕绕的搭在美妇额间。
李卯微微一愣,不觉间看直了眼睛,足足站了有一炷香,这才将外套脱了下来披在燕姨身上。
湖兰轻声问道:“殿下,要不要我喊夫人?”
李卯摆了摆手,桃花眸子柔和无比,轻声道:“燕姨这些日子殚精竭虑,让她好好睡一会儿,我还有事,刚好待会再过来一起走。”
“是。”
李卯缓缓转身,抬眸扫视,发现寺庙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大半,而正中央的释迦牟尼大殿则是庙门紧闭。
李卯回想着老僧对他说的话,思忖良久之后还是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迈入殿中,李卯将镶着金丝的大门缓缓关上。
光亮渐消,唯有几缕阳光照在大半身子匿在阴影中的巨大佛像之上,阵阵庙香传入鼻腔。
“施主,你来了。”
李卯仔细朝声源看去,发现一瘦削身形正背对着他盘膝坐在佛像前的阴影中,盘着手中的念珠,腿边摆着一个小布包。
李卯大大咧咧拉过一处淡黄色的蒲团,支着一条颇潇洒的的坐下,姿态随意道:“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是我。”
慧光大师缓缓转过身,眉慈目善的笑道;“小友怎么就知道我不用看就不知道是你?”
李卯哑然失笑,挑眉摆摆手道:“得,随你。”
“本世子可不随一老和尚插科打诨。”
“你到底想要什么,咱们开门见山说。”
李卯吹了吹肩头的灰尘,扣弄着手指漫不经心道:“这么些年过来了,想要找本世子举荐入仕或者当我肃武王府幕僚的人多了去了,其中手段层出不叠,但无非都为了一个目的。”
李卯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紧盯着这老和尚微笑的面庞道:“为了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法,不知从何得知我的底细和身上功法,但你确实勾起了我的兴趣。”
“所以我在等你开条件,除了当和尚,能够恢复我身上的真气的条件你尽管提,但你如果再打机锋,我绝对掉头就走。”
慧光大师始终嘴边带笑,温和平静的等李卯说完,随后平和一躬身,开口道:“小友所言极是,是老衲前些阵子着相了。”
“但老衲所求绝不是为了什么名利,甚至此前老衲根本不知道小友的身份。”
李卯眨眨眼,心底对于这老僧突然低头有些诧异。
“那你为何说我是有缘之人?”
慧光再度拜了拜说道:“自然是卜卦而来。”
“虽然不知为何小友对老衲的卜卦一道如此不屑,但老衲确实略懂一二卜算之数。”
李卯见老僧提起卜卦一事,猛地想起方才慧光给旖儿肚里的孩子卜卦时,他竟然有些怪异地朝他看来,登时心底忐忑,蹙着眉头开口道:“对了,刚刚你给燕王妃,也就是给我王嫂卜卦时为什么看了我一眼,而且给我燕姨卜卦时也看了我一眼?”
慧光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但立马就吐息恢复了平静,眸子半阖淡淡道:“小友以为呢?”
李卯试探道:“觉得我长得帅?”
“但我事先说好,我对男的没有任何兴趣!”
慧光面上有些无语,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就这后生在他面前敢这么不正经,当即深深的看了李卯一眼道:
“老僧所想之事,就是小友心中所想之事。”
李卯心中一突,脱口而出道:“我和王妃清.……”
李卯蓦地缄口不言,冷哼一声,面上无动于衷道:“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慧光沉静闭目,静静的看着他自己表演。
李卯心思峰回路转不由想到,难不成这老僧看出来了些什么,在侧旁敲击?
“我压根就没想事,老和尚你是不是诓骗我?”
慧光仍是闭目不语,面容似是有些无奈。
两人无言沉默良久之后,慧光冷不防出口说道:“燕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燕王的血脉。”
一言出,石破天惊。
天空中突然炸响雷声,震得佛殿内荡出阵阵回响,连同释迦牟尼的温和笑容变得威严震怒。
李卯瞳孔一缩,面容突然变得苍白无血色。
唰!
李卯猛然起身,拔出翠血直勾勾横在老僧脖颈间,冷眉喝道:“老和尚,你说这话可是要掉人头的!”
“你竟敢说我王嫂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王兄的亲生骨肉!”
“那你说是谁的!”
老僧面庞不喜不悲,缓缓开口道:“小友真的要听?”
李卯声音微微嘶哑几分,咬牙道:“听!怎么不听!”
李卯手腕调转剑柄,翠血微微嵌入老僧脖颈寸许:“不过你要注意好措辞,不然是会死人的。”
慧光双手合十,温和笑道:“是施主你的。”
咔――
嘭――
剑光飞舞,朔气三千。
殿中释迦牟尼旁,一座下罗汉的头颅瞬间落地!
李卯满脸不可置信的持剑僵立,握着翠血的手在不停颤抖,嘴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若是谁都像这老僧看一眼就能看出关系来,那这事完全就会变成一个定时炸弹!
届时将因为他李卯一个人的缘故而导致大周掀起腥风血雨!
而且,他凭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藏得这么深的血缘关系!
慧光似是看出了李卯的忐忑不安,不顾脖颈间的血丝,轻声说道:“小友不必惊慌,此事唯有老衲一人知道,且此术也唯有老衲一人习得。”
李卯眼瞳微微回神,拎起翠血再度横在了老僧脖颈间,咬牙切齿道:“我怎么信你?一个死人才最让人安心!”
慧光摇摇头道:“老衲能看出施主心底的那颗良善,大义之心,不会就此滥杀无辜。”
李卯被气笑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心胸宽广?
“笑话!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小友似是对于这卜卦之术很是震惊?超乎了常理不是?”
李卯抿唇不语,翠血始终没有放下来。
“施主可知佛教因果业力一说?”
“越超乎常理,付出的代价就越是庞大。”
“老衲所占卜之事沾染因果越多,业火就越多。”
“比如小友的命格,沾染因果之复杂,业火之庞伟,老僧哪怕消去几年寿元也窥探不得。”
“而一些梢轻松些,但仍牵连极深的事件,老衲能算出来,却说不出来。”
“不然。”
慧光抬眸看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李卯,缓缓说道:“会被业力焚烧之死,魂飞魄散。”
“而施主与燕王妃一事,即是第二种情况,所以小友大可放心。”
李卯打量着老僧的面孔,却始终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假话的迹象,而这种秘密是说谎能编出来的?
慧光再度抬眸道:“其实,老衲活到如今已有四百个冬夏,不过一百五十年前偶然出世一次,这才有人记载老衲一百五十岁。”
“小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但此种卜卦之术,老衲却甚是自信,并且老衲对小友无恶意,大可无虑。”
李卯的手终于缓缓放下,怅然一叹,不得不接受这一说法。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截然不同。
“现在,你有资格跟本世子坐下来慢慢谈了。”
“关于两仪圣法的事。”
慧光淡然一笑,摊开手掌道:“小友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