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二字,份量何其沉重。
断人罪责轻重,亦如扼住他人咽喉,如此沉重,如此傲慢,世间再无其他。
正因忽略了这份重量,才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不理解那些被贪婪统治者逼迫反抗,以至罪孽缠身的生命,这便是他犯下的罪恶。
他只相信眼见为实,便挥下了手中的铁锤。
自以为是的傲慢,令这铁锤更添罪孽。
曾几何时,锥心的悔恨将他吞噬,奥多却不愿从中挣脱。
他只是笑了。
“……原来不过如此。”
那伪装成女子模样的恶意,给予他的考验,竟然只是这般微不足道的事情,奥多不禁笑出声来。
“都过去了。”
他伸出手,握住虚空,而后挥动了他长久以来的伙伴——那柄沉重的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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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破碎,吞噬他的泥沼也随之消散。
空虚的虚无浮现,其上,新的画面再次显现。
那是痛苦挣扎的他,那是声嘶力竭的他,那是最终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而痛哭流涕的他。
奥多将这些画面一一抹去。
“这点东西,击垮不了我。”
画面再次变幻。
愚钝的他终于明白,这世上唯一能审判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于是,他反握手中之剑,意欲审判自己。
奥多再次将画面抹去。
“你不懂人心。”
他抹去了那无法自裁,只能在肉体上发出无声哀嚎的身影。
他抹去了那宁愿停滞不前,枯萎至死的身影。
最终,他抹去了那个终于能够直面自我的身影。
“你不懂生命。”
如前所述,奥多已经完成了所有赋予他的使命。
那些看似永远无法解开的难题,那些漫长而艰辛的道路,他都已走到尽头。
他依旧愚钝,依旧固执,但漫长岁月,他终有所悟。
那便是生命本身的真谛。
“生命,必须不断前进。”
奥多明白,生命并非只是一块块碎片。
它更像是巨大而复杂的拼图中的一块,由无数生命及其交织而成,并且永远无法真正完成。
他将生命比作这巨大拼图中的一块,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生命,需要彼此引导。”
如果生命注定要成为这拼图中的一块,那么他便要做那最崎岖不平的一块。
因为他不懂得如何让时间倒流,不懂得如何弥补过错,所以他只能保持本样,用自身经历警示后人。
他要做那最崎岖不平的一块,让其他相对平整的碎片将凹凸不平的那一面贴合在他身上,只将平滑的一面展现给世人。
这便是奥多寻找到的答案。
“我是审判之神的人间行走,奥多。”
世人称他为北方的英雄,称他为魔兽的断头台,称他为神之铁锤。
也称他为所有圣骑士之父,最神圣的,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超人。
无数虚名加身,但他心中对自己的称呼,始终只有一个。
“我是个无赖,人生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享受战斗。我是----奥多。”
奥多高举过头顶的铁锤。
“所以,远离我,不要试图模仿我。我只是个粗暴的无赖,将我引以为戒,去过虔诚的生活吧。”
他挥动铁锤,击碎了笼罩自身的浓重黑暗。
米拉全身骨骼尽碎,在缓慢的再生中,她注视着奥多。
她的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不对劲……”
她意识到情况不对,是从奥多陷入幻境并开始挥舞铁锤的时候。
她本想上前扭断他的脖子,却被四散的圣光阻挡,难以靠近。硬撑到现在,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你不该从那里走出来。”
事情不该如此发展。他从未如此轻易地摆脱幻境。
“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这无法理解的因果,她忍不住喃喃自语。奥多终于咧嘴一笑,给出了答案。
“怎么回事?是你失败了,仅此而已。”
原本茫然望向虚空的目光,此刻如同利剑般直刺米拉。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血色圣光更加炽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奥多双手紧握铁锤,注视着米拉,缓缓说道:
“不过,也就这点本事了。”
奥多放声大笑。
“消失吧。”
他挥动铁锤。
米拉握紧右拳,迎向袭来的圣光。
轰——!
两股力量碰撞之处,空间瞬间湮灭。
米拉的右臂,在奥多的力量面前不堪重负,轰然爆裂。
高下立判,米拉明显处于劣势。
“到底是什么……你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
米拉仿佛对其他事情毫不在意,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奥多回应道:
“那种无聊的把戏,你以为会对我起作用吗?”
“应该起作用的。你应该自缢而亡。”
“荒谬。”
奥多嗤之以鼻。
“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可能去死!”
正如他所说,奥多还有许多未竟之事。
他要稳定因他外出而动荡不安的圣城,处理积压的政务。
还有花园,那里几乎无人照料,明天肯定又会有花草枯萎。
更重要的是,抛开这一切,奥多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为了不让那小东西看笑话,我也得活下去。”
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总是说他还不够格。
他要亲眼看着那小姑娘成长,要看着她独当一面,才能安心瞑目。
“如果我死了,那小东西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呢。”
“……真让人火大。”
“是吗?别担心,我很快就会把你的脑袋和你的怒火一起打飞。”
米拉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她的嘴角缓缓裂开,下巴也随之张大。
“你啊……”
难以言喻的气息,开始在她身上弥漫。
“未免也太悠闲了吧?”
“虚张声势吗?”
“我过来的时候做了什么,你不好奇吗?”
奥多依旧面带笑容,心中却暗骂不已。
‘该死的女人。’
看来她的目标还是圣城吗。
交代了布里斯那小子,可别一点用都没有啊。
‘得回去才行……’
但恐怕来不及了。
尽管此刻还在故作镇定,但奥多心里清楚,无论如何战斗,他都无法杀死这个不死的存在。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拖延时间,阻止她前进。
‘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无奈的苦笑从他嘴角逸出。
但这不是认输。
他的身后,还有太多需要守护的东西,太多尚未绽放的生命。
“来吧。我的孩子们需要时间,我可还没老到拦不住你的地步。”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会抱憾终身。
奥多再次举起了铁锤。
.........
..........
.............
空寂的圣城,以及之前收集到的信息,在赫卡忒脑海中交织,形成了一个疑问。
‘……上一世的圣城保持了沉默。’
为了对抗魔王,几位使徒与英雄们踏上了征程,但仔细想想,圣城一半以上的使徒都留在了圣城,保持沉默。
不仅如此,在奥多死后,艾薇在下城区挣扎求生的那些日子里,圣城也从未介入。
为什么?
圣城为何保持沉默?
为什么没有参与讨伐魔王,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没有帮助艾薇?
一个她不愿去想的可能性出现了。
赫卡忒的目光落在了呆呆地望着城门的什玛东和什玛西身上。
‘阻挡魔族大军的,只有这两兄弟。’
圣城明明有那么多使徒,有芙洛莉,有东方,有布里斯,但那天,只有他们两人守护着圣城。
不断涌现的念头,在赫卡忒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假设。
‘如果……’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
除了这两兄弟,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
在奥多死去的那个时期,不仅仅是奥多,整个圣城都发生了变故。
以赫卡忒目前的能力,还无法得知真相。
她的记忆依旧残缺不全,而且圣城是一个极度封闭的国家,她无从获取信息。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粘稠的不安感在赫卡忒心中蔓延开来。
赫卡忒为了解开这个疑惑,迈步走进了圣城。
纯白的城市,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没有身着圣袍的祭司,没有身披白甲的圣骑士,也没有四处奔忙的学徒,圣城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
察觉到异样的,不止赫卡忒一人。
艾薇也对这寂静无声的圣城充满了疑惑。
“赫卡忒,这是怎么回事?”
赫卡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思考着。
片刻后,她才开口说道:
“……这里没有人。从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们应该是匆忙撤离了。”
“撤离……?”
“我们先去大神殿看看吧。或许那里还有人留守。”
艾薇察觉到赫卡忒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这很不寻常。
如果不是与她相关的事情,赫卡忒很少会流露出这种情绪。
遇到困难,她首先想到的总是如何去战斗。
艾薇感到一阵心疼,她紧紧握住赫卡忒的手,说道:
“……不会有事的。应该还来得及。我们快走吧。”
赫卡忒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嗯,我们快走吧。”
“我们去周围看看。说不定还有人留在这里,我们可以问问情况。”
米勒说道。
塞拉和莎娜看向了米勒。
跟着进入大神殿的,是安妮、什玛东和什玛西。
赫卡忒确认了分头行动的众人后,点了点头,对米勒说道:
“拜托了。”
说完,赫卡忒抱起艾薇,朝着大神殿的方向跑去。
虽然不愿意去想,但赫卡忒不得不考虑一种最坏的可能性。
或许,圣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而为了守护这座空城,上一世保持沉默的使徒们,或许采取了某种措施。
被无法控制的不安感驱使着,赫卡忒一路狂奔,冲进大神殿后,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也没有人。’
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使徒不应该全部离开,但这里却空无一人。
难道已经太迟了吗?
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种不安感让她的心跳更加剧烈。
跟进来的其他人,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如同走进了迷宫,原本一路畅通的道路,突然出现了一道深渊。
就在这时,
咔哒——
时钟的指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