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进入释妄界,几乎留意不到嗡鸣声了。
就像是适应了深海水压的海洋生物。身体认为我已经习惯,就剔除了那些看似不必要的警告。
但事实上,我非常需要耳边的声音作为提醒......
“伊言,你来啦?”小红轻声说道。
“晚上好,小红......”
眼前的山路没有变化,只是少了我爸的车屁股。
车灯倒是自己亮起来了。
刚和我打完招呼,小红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语速也快了不少:
“你能来我很高兴。但是,快走,最近伏人村很不好。”
“很不好是什么意思?”我赶紧问道。
“有人......”
然而,小红刚说出两个字,我就突然退出释妄界。
面前,副驾驶座上,小姑一脸坏笑地盯着我。
“伊言~,你从刚刚开始一直偷瞄我干嘛?”
“呃......自家姑姑这么漂亮,我多看两眼不行吗?”
我打了个哈哈,重新看向车前窗。
我爸的车屁股又出现了。
四叔伊正清和四婶邓茹薇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扭过头,从后窗默默观察我......
或许是小红有意为之,刚刚释妄界和现实是同步的,时空没有发生交错,不至于让我出交通事故。
“伊~言~,你这小屁孩,难道喜欢姑姑我这种年上的?”
小姑把脸凑过来,把头发拨到耳后。
看她这么不见外,我也跟着开起了玩笑。
“只要是漂亮的,我都可以考虑。”
小姑见我居然不害羞,伸手拉扯起我的脸颊。
“哎呀!不好玩!你这张小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滑溜了。”
“诶疼疼疼,小姑,车上还有别人呢,给我点面子。”
“哦哦......”小姑终于留意到后面有个看热闹的枯荣子,脸色一变,规矩地坐好。
枯荣子浅浅勾起嘴角,摆摆手:
“没事,我很爱看这种亲情戏码的,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
“你爱看?那我更不能演给你看了。”
“是嘛。真可惜。”
后座上,枯荣子透过后视镜看着我,不知在想着什么。
车里陷入沉寂。
我思考起小红对我的提示。
不知是不是由于小姑惊醒了我,我突然离开了释妄界。
小红只说了两个字。
有人......
有人魑?还是有人言魑?
伏人村里,二爷就是人魑,伪人更是不少。
但小红让我快走......
她是无生魑,曾经一出手就把二爷打飞。是什么样的存在,让她也需要忌惮呢?
这时,我猛然记起。
十几天前,我和小红刚见面时,她也跟我说过快走。
而后,我就第一次见到了那尊诡异的神只......
所以,我应该现在离开吗?
丢下我爸妈和一帮亲戚,顺便让二爷产生怀疑,给枯荣子来个重创?
显然不妥......
山林里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
拐过最后一个弯道,伏人村的田野终于出现在眼前。
但刚看到村头,我就感到背后发凉。
现在是夏初,稻田里的禾苗已经翠绿了。
几名农民打扮的老翁,扛着锄头,悠哉游哉地走在归家的路上。
恰逢晚餐时间,每家的烟囱都在冒出炊烟,恰如我儿时的记忆,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一般。
我右手把着方向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出梦符,装作挠痒,贴到额头上。
符纸的触感十分冰凉,可能是制作过程中浸泡过薄荷的缘故。
眼前的景象却没有任何改变。
而当我把手移开额头,却发现手上的出梦符不见了。
我快速摸向自己的额头,又摸索着脖子附近,还把手伸进外套和t恤里,都没找到。
我忍不住啧了一声,停下车,在驾驶位的各个角落里观察着。
真不见了。
我那么大一张出梦符呢?
难道说已经生效了?
“伊言,什么东西掉了?”小姑帮我查看地面,向我问道。
“啊,没什么。”
村里的窄路只够行驶一辆车,我一停车,身后几辆皮卡也跟着停下来。
我再次挂挡前进。
路两旁,许多村民听到车子动静,站在家门口围观。
他们大多是老人。带着淳朴的笑容,古铜色的脸上满是堆砌的皱纹。
也有一些小孩子,穿着很旧的衣服,流着大鼻涕,看到我们后,傻笑着向我们招手。
我摸着兜里仅剩的一张出梦符。
这张符不能再随便乱用了,必须是急需离开释妄界的情况,用它来保命。
“伊言,怎么了?”
枯荣子察觉我的异样,从后排探过身子。
“村里不对劲。我上次和阿公来时,这里是个荒村。”
我放低声音,防止自己的说话声被车外的人听到。
“荒村?”小姑捂住嘴,观察着车窗外的人们。
枯荣子面无表情,静静坐回原位,观察四周。
我们再次回到熟悉的宅子。
此时的老宅,却不是我之前看到过的任何一种形态。
它就好像刚建成一般。
房梁、房柱的木头崭新无比,房顶的瓦片整齐划一,墙上涂抹的石灰尚且雪白,就连正厅两侧贴的红色对联,都是一副墨迹未干的模样。
就好像,被人刻意抹去了所有岁月的痕迹。
正厅里,甚至点着两根完好的蜡烛,火光平稳,没有一颗烛滴。
这伏人村,还真是常来常新啊......
车子一辆辆停下。
所有人一下车,就呆愣在了院落中,忍不住静静观察。
鼻腔里满是老房子刚建成的木头香,带着点土腥味。
但此时,估计没有人觉得这股味道好闻。
“正良,你有安排人翻修祖宅吗?”大伯母陈春萍勉强露出笑容,向她丈夫问道。
“没、没有啊。”
大伯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又看向了二伯。
二伯瞄了一眼枯荣子,也赶紧摇头。
随后,在场所有亲戚,以及我,都互相通了气,没有一个人对此有了解。
此时,院门外传来拐杖击打路面的声响。
我迅速转过头去。
院子外路过一个胡子稀疏的盲眼老人,口眼歪斜,眼珠浑浊,敲着拐往前探路。
大伯快步上前,喊住对方:
“大叔!问你个事啊。”
那老人把手比划在耳边,用口音很重的本地方言开了口:
“是哪个崽哦?这里好像是伊世昌那算命仙师的住处?”
“是啊!大叔,我是世昌的大儿子......”
大伯向他询问了这栋屋子的事。
老人听闻,歪斜的嘴角半咧半闭,嘿嘿笑了两声。
“我当是个什么事。那伊世昌离村前,叫人重修了房子,现在应该新得很吧?”
大伯听闻是我爷爷生前翻新的,也算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那没事了,麻烦您了,老人家。”
其他亲戚也虚惊一场,重新露出笑容,讨论葬礼的相关事宜。
只有我面无表情,笑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