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沟，这个在江汇县毫不起眼的乡下地方。
因为离三汇江大坝近，大坝开裂的消息传来后。
朱家沟的地主乡绅、平民百姓跑得差多了。
只留下几个年纪大的老人，他们没有子女，平常由宗族援助。
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吞没朱家沟，这几个老人自愿留下。
朱家祠堂门前，几个老人眯着眼睛享受夕阳。
其中一个断了一条腿的老人道：“三哥，我看县里的治水官有点本事，说不定能修好大坝呢。”
他口中的三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左手断了三根手指，脸上带着可怖的疤痕。
老人早年参军，在行伍一干就是五十多年，等白首归乡后，家已经破败了。
他从军跟着军中的书记学过字，深受附近百姓的尊敬。
“哼，你懂什么。”
老人眯着眼睛道：“县里都不管大坝了，一个九品的治水官有什么用？朱家沟的老百姓，还不是要拖家带口出去流浪，他们那些官只想着升官发财，一有动静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哥说得对。”旁边的老汉连连点头。
那断腿老人问：“三哥，只要治水官带着河工顶住，大坝还有救的。”
“老子知道你那侄子在当水工，他跑的比朱老财还快，怎么没见他来接你？”
断腿老人讪讪。
“兴许是忘了。”
“大舅也能忘？”老兵摇头道：“可见是个不忠不孝的。”
断腿老人梗着脖子道：“兴子不是这样的人。”
老兵正要嘲讽两句，远处传来呼喊声。
“大舅！大舅！”
断腿老人连忙晃老兵的手道：“三哥，我咋听到兴子再叫我？”
“兴子来了。”老兵听到远处的动静，猛地起身。
他从藤椅下面抽出一把弓弩，旁边几个老汉靠过来道：“三哥，怎么了？”
“有几十个人过来了。”
老兵面色凝重，他道：“往日里有山贼土匪，趁着水灾打家劫舍，你那侄儿子不会投了贼吧。”
“怎么可能，兴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断腿老人拄拐出去。
其他几个老汉想跟上去，老兵道：“都站着，他要是死了，我们也活不了。”
“是，三哥。”
几个老汉留着原地。
很快，断腿老人去而复返。
一进门他大笑道：“三哥，咱们朱家沟有救了！”
老兵的目光，落在断腿老人背后那人身上。
“当官的？”老兵放下弓弩道：“我看你戴着蟒袍领子，以前我在右军，只有将军级别才能戴，你是什么人？”
“本官林遇，奉陛下特旨来江南治水赈.灾。”
林遇扫过众人一眼，见多是老人，皱眉道：“朱家沟的村正呢？”
“跟着朱老财走了。”
老兵摆手道：“我们几个老兄弟都活够了，又没儿没女的，死了算了。”
一旁，朱兴拉住断腿老人的手抱怨道：“老舅，要不是队正拉着我，我早就回来接你了，你怎么不去找我爹。”
“我都一把年纪了。”
断腿老人心里高兴，他压低声音问道：“兴子，你跟老舅说实话，这个京城来的大官真的是治水赈.灾的？”
朱兴高兴道：“当然了，老舅。林大人手持圣旨，乃是江南赈.灾特使，张大人已经和他沟通过，说是在咱们朱家沟起一条新坝。”
“不得了。”
断腿老人十分高兴，他道：“你跑得快，赶快去县城找村正回来，咱朱家沟的活不能让外人干了。”
朱兴道：“放心吧，老舅，林大人自有安排。”
林遇耳聪目明，自然听到舅甥两人对话。
他看向老兵道：“老丈，本官欲在朱家沟新建大坝，可不知水文地貌，需要向导。”
老兵点头道：“行，我带你们去。”
说着，他带上弓弩，带着林遇去往朱家沟靠江的地方。
众人到了江边，见此处水流平缓。
张炎喜道：“林大人果然神人也，没想到朱家沟更适合建坝，当年怎么没选中这里？”
老兵冷哼一声。
“还不是那些大海商闹的，他们巴不得大坝建到海里去。”
林遇之所以提出堵不如疏，知道朱家沟适合建造新大坝，是因为他来江汇之前做足了功课。
他回忆着司礼监看到的奏折，沉声道：“此处风平浪静，两岸地势平坦，这半个月先筑一道竹坝出来。”
竹坝是以竹子为筋骨，往里面填充沙石，虽挡不住洪水，但建造速度快。
林遇先用竹坝打底，只要沙袋能顶半个月，退潮之后他会用修坝利器。
“一切听大人的。”
张炎摩拳擦掌，只待潮水退去大干一场。
老兵见林遇胸有成竹，脸上多了两分笑容。
他道：“大人，我在朱家沟有些名声，只要大人真心实意修坝，我定劝回朱家沟的乡亲，跟着大人一起干。”
林遇笑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多谢老丈了。”
几人勘测完水文地貌后，天已经黑下来了。
老兵道：“大人要是不嫌弃，咱祠堂里还有鸡鸭，就宰了给大人吃。”
林遇从怀中拿出十两银子道：“老丈，本官带了不少人来，麻烦你和几位老先生了，这十两银子是报酬。”
老兵推辞不受，林遇正色道：“本官不食民脂民膏，老丈要是不拿，我们就走了。”
“唉，我还没见过大人这样的官呢。”
老兵只好收下银子，等他回祠堂将这件事一说。
几个老人纷纷对林遇竖起大拇指，夸他是个好官。
跟过来的河工听说，林遇出钱请他们吃肉，更是兴奋极了。
一个个发誓，一定要跟着他好好干，
祠堂的院子里，几个河工和老人杀鸡宰鹅，朱兴拉着老舅聊起扛沙袋堵缺口的事。
火光中，林遇和张炎讨论起大坝工程。
他们决定抓紧时间，用半个月筑起一道足够用的竹坝。
谁也不知道，在几里外，咆哮的海水一次又一次冲击着沙袋。
噗通！
沙袋构成的阵地被冲出一个口子，海水瞬间将沙袋里的东西卷走，湿透的稻草打着卷消失在大海中。
被喊回来守坝的河工，兴高采烈讨论治水的事，他们没看到海面上的稻草，也没注意到脚下的沙袋堆少了一小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