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僵持不下的瞬间，段少允难得细细看了一眼这张无数个日夜里都让他恨不得撕碎的脸。
以往，他只要不是恼怒到极点时，目光都是尽量避开这张脸的，要么是为了跟她撇清关系，要么就是看着心烦，入不得眼，因此如此近距离打量，倒是头一回。
今日难得拿捏住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可能是为了克服心中的障碍吧，因此倒是一反常态，就是想好好看看她这张可恨的脸。
她额上生着个美人尖，毛发粗硬浓黑，其下眉如墨染，双唇饱满浓艳，脸上敷着一层薄粉，但面皮下自有一片血色蒸腾而起，不甘被遮挡一般隐隐透出来。尽管是闭着眼的，她的睫毛却还在颤动，跟她这个人似的，十分不安分。
目光下移，此时她的颈项正毫无遮拦地延展开来，一丝血珠留下的嫣红自伤口而下，染污了一条金镶白玉璎珞，随后一直划到胸口，如同白绢上绣了一道突兀的红痕。
按照凤筠的穿衣风格，这衣服裹得必不可能太严实，因此那血痕消失的位置恰好在一处饱满之上，十分引人遐想。
等段少允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喉间正被一股干渴的奇怪感觉烧灼着，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不知多久了。
一瞬间，他的脸上像腾起了两团火，又是气又是悔，同时又是心虚地将头扭向一边，紧紧闭上了眼。
头晕目眩之中，他简直没办法相信刚才自己中的什么邪。
可闭上了眼睛，对方呼吸间拂在他手背上的气息却变得更为清晰，甚至令他感到滚烫无比，几乎一刻也无法忍受，烫得他持剑的手都险些松开了。
“王爷还不动手，难道是舍不得？”
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面前的女人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果然，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被她这句话刺中，段少允迅速冷静了几分。他口是心非道：“本王……本王是在思量，这一剑是该慢慢的片下去，还是快快地斩下去！片得虽慢，伤口却齐整，也能让你死得好看些，只是不如一刀斩了更过瘾。”
可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女人却半点没被唬住。
她偷偷撩起眼皮，瞄着他：“那……王爷思量好了没？”
段少允紧了紧后槽牙：“自然是还没有。”
“还是快刀好一些，臣女喜欢痛快的。”凤筠给他出主意。
“那少说也要溅本王一身血，太过腌臢。”段少允不满地嘶了一声，“不是……几时轮到你挑拣了？”
“我就死这一次，王爷就不能让让我？”
“少废话！”
她竟还煽风点火地催促道：“动作快些，臣女脖子都仰痛了。”
“你——！”
两人正互不相让的时候，只听得“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声音不大，却显得格外突兀。
段少允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脑子也冷下来不少。他绝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正和这个女人同处一室。
他正欲给她使个眼色，让她闭嘴，但一切都已经迟了。
“哪个不长眼的在外面？”凤筠已然斥道，“我不是吩咐过，谁都不许来打扰吗？”
段少允一听这话，立刻便反应出来不对了。
她这些话是一个将死之人说得出来的？
再结合上之前她的种种表现，他基本可以断定自己压根就没拿捏住她，而她也压根不相信自己敢对她动手。
他竟又是被她耍了！
可是，他誓都发了，后悔还来得及吗？
凤筠看到男人的脸色变了，还以为他是不想引起旁人误会，忙低声解释道：“此处只有我的人，王爷放心，我手底下的人嘴很严的，必不会——”
“咚咚咚。”
那敲门声再次响起，只不过依旧是轻轻的，似是怕惊扰到屋中的人，但又带着几分执着。
“你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段少允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心里的乱账还没理顺，还没想好怎么跟眼前的女人一笔笔算，因此听到这一而再的敲门声，便更觉得惹人厌烦。
“咚咚咚咚……”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凤筠也烦了，厉声喝道：“混账东西，有事回头再说，还不快退下！”
“允哥哥……是我……”门外的人这才嗫嚅道。
这是一道清悦中带着几分稚气的女子音色，再结合上“允哥哥”这个独一份的称呼，凤筠立刻便想起这人是谁了。
但……这荒山野岭的，又是在她的地盘，这人是怎么找过来的？这不可能啊！
她看向段少允，对方的愕然丝毫不比她少，甚至已经到了有些夸张的地步了——凤筠眼见着他脸上唯一一点血色都褪尽了。
他猛地后退两步，和凤筠拉开距离，同时将短剑收回腰间，眼神慌张地看向门边，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出声。
“允哥哥，你既不方便开门，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玲月！慢着！”段少允终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大步踱至门边，攥住门的手骨节凸起，似是用了极大的力，可却怎么都无法下定决心开门。
凤筠大为惊异——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表现出如此难以掩饰的慌乱和纠结。
她知道他不想和她扯上莫名的关系，可他俩这不是也没做什么吗？他至于就怕成这样？即便梅玲月这小丫头误会了什么，打开门把话说清楚不就完事了吗？
凤筠觉得这肯定是因为段少允毕竟小她两岁，多少有些经不住事，所以才如此容易乱了阵脚。
门外的人说是要走，但其实还并未走远。她的声音在发颤：“允哥哥……你，你可还有什么事吗？”
门这边，段少允的眉头拧在一起，攥着门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凤筠上前一步，本想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抚，却被他猛地推开了。
他扭头狠狠剜了凤筠一眼。刚刚他拿剑刃割开她皮肤的时候她都没怕，而这一眼反倒把她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