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便是一个就充满了计划的人,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明确的规划,他会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规划的未来。也许沿途有风景,偶尔他会驻足,然而,他终归会沿着自己规划好的未来走下去。
他很少出门,大多时候在家翻着晦涩难懂的计算机书,因此,一个假期下来,他只和陆无依遇见了两次。
第一次是他妈妈和他一起遇见的,三人互相打过招呼后各自回家,他妈妈便告诉了有关陆无依的一切,包括陆无依的爸爸出轨离婚,陆无依的妈妈是个泼妇,陆无依总挨打。
最后,他妈妈说:“看见陆无依就对她好些吧,她挺可怜的,都被管教坏了。她妈要是在,就算了,那就是个蛮不讲理的疯子。”
他点了点头。
第二天,父母不在家,他中午偶尔会出去吃,他也没想到会遇上出门丢垃圾的陆无依,他记人方面有些问题,不过昨日才见面,他还是记得她。
他看了她一眼,买了个冰淇淋给她,陆无依呆呆的看着他,看得冰淇淋都快化了,汁水有些滑落下来,落在他手上,有些粘腻。
他暗觉自己真是多管闲事,然而买都买了,他压着不耐烦道:“我是你邻居那家的儿子,我叫殷秋,我们昨天才见过面,那时你刚回家。”
陆无依的确是认得他的,他们之前其实遇见过好几次,只是这人从来未把眼神落在她身上过。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直以来没有交集的人会在这个下午对她释放善意。
明明……他们并不熟识。
很多年后,陆无依方才明白,有些人的心善是刻在骨子里的。
哪怕看上去极为不好相处,可是骨子里还是那般善良妥帖,看着别人有难,便会伸出手去拉他一把,这与他们眼前的是何人无关。
可笑的是,她却因此,而动了真心。
先动心的人,先输。
她年幼,却正因如此,几乎从天性中便能感知到,到底谁是真正的善良。
那是第一次,她想要接过别人的赠与,却最终还是松开手,跑开了。
殷秋看了看手中的甜筒,皱眉咬着吃了。
甜筒甜腻的有些过分,他向来不爱吃甜的,如今不过是觉着丢了可惜,方才自己吃掉。
他看着女孩儿背影,想起妈妈说的话。
这小女孩儿的确是被管教坏了,怕人得很,不过啊,好多事儿别人说不得也管不得。
他今年高三,考的北大,以后有的是光明前程,左右邻居小事不必上心。
后面两人倒没了见面的机会。
开学后,一个去北大,一个在市里小学读书。
陆无依虽不蠢,在学习一途上,实在是没什么天分的,她的成绩也就只在中上。
她妈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是没法提高成绩。
一个年级四百来人,她刻苦学习,勉勉强强也只在一百多名晃悠。
三年半一晃而过,十二岁半的陆无依才上初一,普通学校,成绩中等,一眼似乎望得到头,她注定了是个平凡人,平凡可怜庸碌的普通人。
陆母想要为她请家教,然而陆母只是一个普通职员,家教太贵,思来想去,决定请殷秋教导补课。
这些年来,她们同邻居家是一点儿都不亲近,甚至还有龌龊在,尽管邻居殷妈妈很心疼陆无依,面对陆妈妈的请求,却还是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要等我儿子回来后,看他的意思。”
末了回家,陆无依被打了一顿。
毫无理由的。
这些年,陆母将自己身上的不如意尽皆怪在了陆无依身上,在陆母心里,她应当还是年少那个文采斐然,被众星拱月般捧在手心里的女人。而不是如今这样,奔波三点一线之间,面目狰狞的丑陋女人。
她的生命里,应当是数不尽的风花雪月,装点生命长河的是潋滟生波的余韵,而非柴米油盐生活琐碎。
于深夜处,便生心魔,几乎日日夜夜撕咬着她的心脏,叫她于恨里疯魔,于糜烂罪恶痛苦中,生出憎恨。
她憎恨着一切使她不如意的人与事。
陆无依便是那个承受着她憎恨的人。
她并非不爱陆无依,正好相反,她爱陆无依,不然不会孤身多年,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也要养大陆无依,除却为自己争一口气,亦是因为她爱陆无依,然而这种爱却不能让她忘却自己的不如意。
比起陆无依,她更爱自己。
她将恨宣泄在陆无依身上。
陆无依不过十二岁,便阴沉得可怖。
陆母将她打了一顿后,看她阴沉的看着自己,便生了狠意,动手扭着她胳膊上的肉,痛声骂道:“成天摆出个死人脸给谁看,难不成我养你这么大,还欠了你吗!成天一副死样子,跟死了妈似的,真他妈晦气。”
陆无依没有说话。
2010年7月,殷秋大四下学期就要开始实习,他便回到了海城市,听到母亲提起邻居家小女孩儿要补课,便应了下来。
横竖每周也就两节,一节两小时,一月六百,这价虽然不高,却勉强也算是个收入。
殷秋不是目光短浅的人,这些年里,他有自己的打算。他需要一点儿时间去做自己的事,这个工作很合适。
这个时候的殷秋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殷秋在假期间给她补课。
陆无依很少同别人交流,尽管和殷秋差了好些岁数,然而殷秋却极为沉稳的,面对她的笨拙,他从来不生气,只是耐心教导。
荷尔蒙分泌,青春期躁动,十二三岁时,正容易对异性(同性)产生好感。
陆无依抑郁、阴沉、性格别扭。
殷秋就像秋日太阳,温暖并不炙人。
他是她年少的喜欢,他是她的导师,是她缺失的父爱,是她的心上人。
他啊,是走进她生命黑暗中的太阳,她卑微如尘土,唯一能做的,便是抓紧这一指骄阳。
她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接近他,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记录下来了自己的欢喜。
他教她能教的一切。
他写得一手好字,他的作文也是写得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