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继元十年,腊月初十,大寒这天,漫天飞雪,却是一个难得的吉日。
宣宁侯府的锦鲤七小姐,谢云锦的大喜之日就定在这一天。
而同样是这一天,宣宁侯府最荒凉的一座后院。
谢云轻面色惨白泛青的躺在病床上,眼底再无一丝生机。
她知道,她快死了。
也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被她认准的那个胆小丫鬟,终于大着胆子踏进了多日未传出声响青松院。
一进门,便瞥见门前堆了近乎四五日未动的饭食物,丫鬟的面色一白,咽咽口水冲进房里。
只见,阴风阵阵,素白的床帘仿佛印证着什么不祥气息,而素帘下,一具苍白泛青的“尸体”一动不不动。
丫鬟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片刻后,她爬起来就想往外跑,可刚跑出两步,她又想起来什么,大着胆子,朝病床走出,颤抖着伸出手。
感觉到微不可察的气息后,丫鬟再次软倒在床边。
缓了缓,她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按在谢云轻肩膀轻轻摇一摇,却在下一瞬,被冰冷得不似活人的触感吓得一缩。
“八、八小姐?您还好吗?”
病床上,多日未进食的谢云轻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其实她已经不太能听清有谁在她耳边说些什么了,她的视线正在开始湮灭,干裂如破风箱的嗓子还是努力打开。
“今日初几了?”
谢云轻其实早已听不见回答,但耳朵里传来忽远忽近的欢快迎亲唢呐声。
她知道了,今日是萧辰与谢云锦的大喜之日……
意识到时间后,耳朵里的欢快唢呐声骤然清晰。
谢云轻忽然觉得满身沉痛消失了,身体好像变得轻飘飘的。
再然后,她便发现自己变成了魂魄,飘起来了。
她飘到了宣宁侯府外,看见了打马游街,满身喜意的抱拳回应路上百姓贺喜的新郎。
新郎那张脸转过来了,赫然是她冰天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才帮忙找回身世的前未婚夫萧辰。
看着满身贵气,再无一丝可怜气息的男子,她两眼无波。
后悔救了这个白眼狼,也庆幸没有对这人生出情愫来。
她不想看他,想离开,灵魂却不受控制,只能跟着迎亲队伍,一同飘到侯府门前。
朱红府门紧闭,门内静悄悄的,迎亲队伍与观礼的百姓见状,神色都有些奇怪。
幸而这时,喜婆及时推门出来了,她挥了挥喜帕,逗趣的笑着解释道:
“还请新郎官大人莫急!莫急!新娘的哥哥们太舍不得妹妹,还在抢夺背新娘上喜轿的名额,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定不会耽误了吉时的!”
身份尊贵的新郎长身玉立在侯府前,不在意身份的朝喜婆温润行礼。
“不急,为阿锦等待,值得的。”
这话一出,顿时惹得好一片艳羡。
既羡慕侯府满门对这位小姐的宠爱,也羡慕这位身份尊贵的新郎对新娘的情深义重。
周围充斥着讨喜的话。
半空中,谢云轻定定的看了眼喜意其实并不达眼底的萧辰,有一瞬的疑惑。
他不是正得偿所愿,马上娶到心上白月光,恐怕很快又要位极东宫,竟然不是真心欢喜的吗?
真是可笑。
下一刻,她再次不受控的飘走了。
这次,她来到了侯府最精致典雅的栖鸾院。
透过刺眼的红霞,她看见了凤冠霞帔下抿唇娇笑的新娘。
——正是她的双生姐姐谢云锦。
而谢云锦面前,正在不懈争夺的几个容颜俊秀、各有英姿的少年、青年,正是她们一母同胞的哥哥们。
那种势在必得、不甘落后的珍重眼神,是谢云轻从未得到过的。
但此刻,谢云轻的心底再无酸涩和艳羡……
她只是像个局外人一般静静的看着这场闹剧。
她在努力的分辨这些人的背影,想要找到那个月光下的背影。
可惜,谢家兄弟生得太像了,连背影都很像,她找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云轻忽然又放弃了疑惑。
她都死了。
谁给她下毒的,有区别吗?
左右不过是哥哥中的一个罢了,是哪一个有分别吗?
谢云轻不想再看下去,可命运仿佛在惩戒她从前的愚蠢,偏要她眼睁睁的看下去接受凌迟一般。
她继续看着,众人因为不想耽误吉时,才不甘心的分出了胜负。
看着最终,冷静自持的世子大哥露出了罕见的笑意,其余哥哥们则是满脸不甘又遗憾。
谢云轻麻木的看着,伟岸高大的谢云驰珍重的背着她娇羞喜悦的双生姐姐走过门廊……
看着在场的数个天之骄子哥哥们,皆是不舍的红了眼……
他们真真都是极好的兄长。
丝毫看出去其中有人在五日前,亲手给另一个亲妹妹灌下了穿肠毒药……
突然,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闯入这感人又喜庆的一幕。
“不好了!不好了!八小姐、八小姐,要不行了!”
背着新娘的谢云驰脚步一顿,待听清丫鬟的话后,眉心一蹙,面色不悦,正要开口。
他背上的谢云锦突然掩唇惊呼出声:“大哥!难道云轻妹妹她……”
谢云驰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染上冷意,重新开口却又柔软了几分,是为了安慰背上不安的宝贝妹妹。
“无事,左右不过任性不满罢了,偌大的侯府还能亏待了她不成,你且安心出嫁,莫要误了吉时。”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弟弟,不由分说的背着谢云锦继续往前走了。
身后,几个青年、少年互相对视一眼,脸上也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身着蓝衣,缥缈若谪仙的二公子谢云疏,淡淡的看了眼满脸惊慌的丫鬟,露出了厌烦的神色:“她谢云轻不是神医在世?这么巧,早没病晚没病,恰好现在偏偏病得不行了?”
几人的反应让小丫鬟呆了一瞬,便是知道八小姐在府里不讨喜,也没想到,连八小姐快死了,公子们都不在意。
或许是怀疑她谎报消息?
不行啊,八小姐的情况耽误不得!
小丫鬟心下焦急,正欲解释,却见谪仙般的二公子不耐烦的越过她,抬脚便往前走去,只讥讽的留下一句。
“有病去叫府医,我们几个还会看病不成?”
语罢,谢云疏便毫不留恋的快步离去,水蓝色的漂亮香囊在腰间轻轻晃动着。
谢云轻认出,那是她用了三年,配了上百种药草,才调配出来的药香香囊。
为了不被谢云疏嫌弃,她特意为他的每一套衣服都做了一个配套的香囊。
许是某种预兆。
就在谢云轻紧盯着那水蓝色香囊之时,忽然香囊无端自谢云疏腰间滑落。
“啪嗒”一声轻响。
谢云疏感觉到什么,脚步微微一顿,看清掉在地上的香囊之时眼底浮现一抹浓郁的厌恶之色,他仿佛忍耐着什么一般,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踩在香囊上,再也不停留的离去。
即便是,曾经救命之药。
如今,也可以弃如敝履么?
谢云轻早已麻木的心仿佛那只被碾碎在脚下的香囊。
再次零落成泥,只余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