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日这一天,西上浮云城和南下蕉城的驿卒,总算是灰头土脸的回到了京城。
宿承安之前埋下的暗桩,早已在回程途中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趁着驿卒夜里歇息的功夫,获知了刘忠全将军和陈广大将军的回信内容。
故而,宿承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了伪装后的驿卒进入京城。
此时的皇太子神佑,正心烦气躁地在府里来回走动。
数日前他将赵怀青软禁在东宫,又令下人去景川侯府以赵怀青的性命胁迫景川侯赵温言接掌城防军,将之前的亲信李鸣换回自己身边,用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那日赵温言亲自拄杖来见他,曾经的舅甥俩,撕开了那张虚伪的面纱之后,彼此间再不复往日的亲近之情。
二人相顾无言,良久,赵温言率先打破沉默,声线里裹挟着几分喟叹:“殿下今已贵为储君,朝堂之上,贤才良将济济一堂,殿下尽可广纳英奇,委以重任。”
“老臣本就身染沉疴,缠绵病榻,数日前已然将兵符恭呈殿下,自此远离兵戎。”
“然殿下却独独属意老臣,执意命老臣再度统兵,甚至不惜以我儿性命相挟,非要驱策老臣这风烛残年、病弱不堪之躯,迎击那虎狼之师。敢问殿下到底何意?”
神佑凄然一笑,心里不由也升起几分悲哀:“赵温言,当年你为了救我与母妃,也曾经拼尽全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嫡子,这么多年孤与母妃对你心怀感激的。”
他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几分疑问,“孤自忖对你景川侯府并不差,为何在孤需要你景川侯府再次相助之时,你非但不曾上前,反而还要做出一副与孤划清界限的姿态。”
“孤之前是真的将你当做舅父,本以为你扶持孤上位,孤再保你景川侯府数十年繁华。此等两全其美之事,为何你要退避三舍,宁死都不肯帮孤?”
尤其最后一句话,神佑已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往日那张清俊的脸上此时也已布满狰狞,他上前一步扯住赵温言领口,目光凶狠的低声质问:“孤不曾对不住你景川侯府,你为何如此待孤?”
赵温言被神佑这用力一扯,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平静又悲悯地望着已然失了理性的青年。
神佑最讨厌的就是他的这种眼神,明明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子!
他脸色变了几变,终还是不甘地放了手。
赵温言身形微颤,一阵剧烈咳嗽后,才缓缓启唇,声线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
“殿下若是想要我的性命,随时都可拿去,只是青儿却是无辜的。二十年前,他就因着您的缘故而险些丧命,如今上天护佑,重回赵家,尚不曾承沐我景川侯几分恩泽,反而还要因着我这个父亲的缘故,而深陷险境。”
“此事于他而言,实在有失公允。殿下,于公,您身负天下重任,行事当以大义为先;于私,青儿也曾在往昔有恩于您,当年更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您如今这般漠视他的性命安危,实在令人心寒齿冷。”
“即便日后殿下得偿所愿,君临天下,倘若怀青不幸命丧您手,待百年之后,史官秉笔直书,历史又将如何评判殿下的所作所为?”
“是我逼迫你们父子的吗?分明是你们父子在逼迫我!”
神佑瞪大眼睛,伸手指着赵温言,厉声质问,“你若如当年那般一心助我,我又岂会与你父子闹成这般局面?我当了皇帝,作为从龙之臣的景川侯府,难道不会更上一层楼吗?”
赵温言望着身着明黄蟒袍,却形态尽失的青年,不由低声叹了口气:“老臣全盛之时,尚无十分把握能战胜定北王世子宿承安,此番年岁加身,又是病弱之躯,对战那宿承安更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可是你不去的话,我已经找不出比你更好的将领了!”神佑扯着嗓子喊道。
随着这句话喊出,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扎破的气球般,委顿在椅子上,眼眶也开始泛着红。
“舅父,朝中那些人本就欺我能力不足,内阁李文晏那帮人现下却还在隔岸观火,静等我与宿承安两厢厮杀,他们也好找准主子。眼下勤王的大军都不曾到来,我唯一能信任能用的也就只剩下您一位了。”
赵温言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怜惜,复又轻声问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殿下可否想过,大晋的天下您可能担得起?”
“父皇都能担得起,我又有何担不起的?”
神佑一脸不甘地望着赵温言,半晌,他冷笑一声:“原来景川侯是觉得孤不堪为储,这才敬而远之啊!”
他愤愤然起身,“既如此,你且好好为我守着京城,待到勤王大军回京,我自会让你亲眼看到我到底担不担得起这大晋的江山!”
“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赵温言望着再次愤怒的神佑,缓缓开口,“殿下,您若此时抽身,尚且有回旋余地。若执意不改的话,将来怕是……”
“赵温言,孤不想再听你的丧家之言了!”神佑高声打断了赵温言的未尽之语,对着外面冷声吩咐,“将景川侯带回城防军中去。”
赵温言深深看了眼面前的青年,终是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去。
拐杖一声声地敲击在青石板上,如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神佑的心头。
说来也怪,这段时日,宿承安竟是一反常态的不曾发起进攻。
神佑一面暗自庆幸,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护佑,一面又心神不宁,猜测宿承安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定然是在谋划更大的好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亲信欢喜的声音:“殿下,前往西北和南境的驿卒都回来了。”
神佑欢喜的起身喊道:“快放进来!”
两位驿卒一脸风尘地进来,迎头就拜:“小的见过太子殿下。”随即就掏出各自的信来双手奉上。
神佑笑着说了句:“你二位辛苦了。”
随即就打开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不过片刻,他脸上的笑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转过身,将另一封信也打开来看,待到第二封信件看完的时候,脸色已是变得铁青。
“废物!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
暴喝声中,皇太子拂袖推倒了面前的案几,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声中,青年一张俊脸扭曲的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