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书谣看着顾寒温柔的眸子,心脏处猛地一跳,像是被人在里面插了一把刀子,钝钝地疼。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任何的不情愿。
她看不透顾寒眼眸下是不是藏着其他异样的情绪。
只是觉得内疚。
突然低下头去,奚书谣呼吸艰难。
有破碎如羽绒的雪掠过眼眸,刺骨的触觉拂过微颤的眼睫,仅存的知觉随着寒风远去。
“顾寒是天底下最好的男朋友。”
“可我奚书谣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女朋友。”
“我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
奚书谣曾做过的荒唐事情种种涌上心头,一桩桩一件件,刀刻斧凿般地在她的脑海里回放,对顾寒的冷漠,对顾寒的戏弄,对顾寒的嘲讽,对顾寒的侮辱。
可她却想不起任何关于顾寒不好的记忆,印象中顾寒永远都带着淡淡的温柔,总是在自己关键时刻出现的背影,总是能挺身在自己面前的胸膛。
哪怕是这一次面对赵落羽。
顾寒仍旧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温柔。
顾寒是把奚书谣救出那个狭小逼仄地下室的盖世英雄,可她怎么好像是拖着顾寒进地狱的恶鬼?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寒轻轻捧起了奚书谣的脸庞,似乎真的第一次从这个叛逆,敏感,病娇又有些偏执的女孩眼睛里,看见了真正的道歉。
她小心翼翼,眼睛里真正地散发着一些对自己的苛责。
顾寒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心里有些许的欣慰。
从疗愈师的专业角度看过去。
奚书谣的治疗已经有了明显的进展。
她放弃了一部分偏执,选择了更柔软的那一部分。
至此之后,被顾寒改变的这一部分会真正地融进她的身体里成为她自己本身。
无论过去多少岁月,无论再经历多少次折磨,奚书谣一定会在某个忍受不了的时刻因为想起顾寒再多坚持一阵儿。
顾寒心里些许骄傲。
如果自己仅仅还有一年多的寿命,那么让自己的病人们带着自己身上的某一种特质活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书谣,你没有对不起我。”
“可我确确实实就是对不起你。”奚书谣情绪低沉,她在这一天之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就好比人生当中一直翻不过去的一座山,却在睡醒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山顶上。
她有的并不是翻越过这座山的喜悦,而是站在山巅之上的畏惧和迷茫,她并不是靠自己才能越过这座山,她是一脚一脚踩着顾寒的肩,踩着顾寒的背,踩着顾寒的心脏才爬上来的。
“我配不上你对我的好!其实我和赵落羽就没什么两样。”
“我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缺点。”
“我的缺点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而我的优点呢,好像就只有天上的太阳一样,孤零零的肉眼就能数得清楚。”
“可是书谣。”顾寒难得没有伪装。
“等太阳一出来,星星不都就消失了?”
他没有用惯用的忧郁侧脸,只是伸出手指在奚书谣的脸蛋上轻轻搓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来。
看着奚书谣黯淡如死水一般的眼睛,顾寒抹去她从眼眶里溢出来的一滴热泪。
“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
“风光无限的是你,跌落尘埃满身是泥的也是你,重要的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奚书谣的脸慢慢变得皱巴巴的,她尽力想要忍住眼泪,可身体似乎完全不听她的。
如果人生的记忆有永恒的时刻。
那么奚书谣的第一次是小时候被放出地下室之后,看见蔚蓝的天空,看见熙攘的车流,看见和自己同岁,有些活泼的赵落羽。
现在那个时刻,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消融了去。
取而代之的是个不怎么好的天气,是完全乱成一团的荒郊野岭,是实在称不上美好的一幅画面。
可这幅画面里有顾寒。
顾寒说:重要的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做我男朋友吧,顾寒!”
“我说真的。”
“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你也可以慢慢的考虑,我等你,今天晚上你来找我好吗?”
……
看着奚书谣离开的背影,顾寒心情并没有放松多少。
奚书谣突如其来的表白,打断了顾寒对她未来的治愈计划。
要么顾寒选择欺骗到底,要么顾寒就只能展开身份,可这两种选择都不是治愈奚书谣的根本选项。
用一味假药怎么能治得好真病呢?
而这个时间要定得如此短促。
偏偏也是今晚,这已经是第三个要预定顾寒今晚时间的女人了。
“咳——”
远处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声轻轻的咳嗽打断了顾寒的沉思。
远远的顾寒就看见了简舟月那张和雪地都快差不多一样白皙的脸庞。
“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害怕我跑了,还特意追来让我签合同?”
今天顾寒的奇遇倒是跟拍葫芦娃差不多,他就好像是被蛇精抓了的爷爷,葫芦娃们一个接一个地出来。
简舟月挑了挑眉,并没有理会顾寒的调侃,只是把手里抄好的纸条举起来向着顾寒展示。
“社区工作人员传过来的身份信息。”
“联系不到你,确认不了是不是你们村子的,我过来告诉你一声。”
“算是扯平你昨天晚上冒雪给我送药的事情,我们之间就互不相欠了。”
顾寒立马上前凑上几步到简舟月身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简舟月的声音中故意带着一些明显的疏离,但他心里还是存着感激。
在他借用简舟月的手机打电话的那几分钟,简舟月的手机里就不下收到了几十条工作信息页。
为了自己这不相干的人和事儿,又麻烦简舟月过来一趟,这份人情债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
接过简舟月手里的纸片,顾寒的心又不免紧张起来。
这么小小的一张纸,很有可能上面就写着两个孩子的命。
而他这个监护人还被困在这破地方,寸步难行。
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不认识,顾寒的心才稍松一口气却也没有庆幸。
不是自己村里的孩子,却也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谢谢你啊,简……简……”
“我该叫你什么更合适一些。”
简舟月没有回答顾寒的这一茬,只是脑海里一直记挂着奚书谣在车里给她的警告。
她当然不是害怕,只是不希望再给本身已经事物巨为繁多的生活再添一些麻烦。
“好,我的车在距离这里西侧 700 米,靠左边公路的那一处,车上有合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完成签署。”
顾寒刚要答应,简舟月那边电话便已经响了,她对着顾寒微微摆手走向身旁,脸色稍稍变温和了些许。
“喂,婶婶。”
“人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车被困在机场外的郊区了,就是恐怕是下午回去要稍微迟一些,但我一定会尽力赶回去,不会错过今天的,叔叔也在旁边吗?”
“叔叔,圣诞节快乐。”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男人说了什么,简舟月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僵住,随即那一抹浅浅的笑容也没有了,整个人冰冷着脸,往更远处走了一些。
顾寒看着简舟月一点点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感觉不安。
他怎么隐隐感觉自己好像耽误了简舟月什么大事。
不多时,简舟月打完电话回来脸上已经彻底没了表情,甚至没有什么血色。
“是因为我?”顾寒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简舟月有些麻木的眸子微微抬起了一些,有些极为反常的麻木道一句。
“和你无关。”
“现在我有个重要的电话会议要开,晚上 8 点估计能结束,就在 8 点签合同,可以吗?”
签合同本来就是顾寒答应好简舟月,他应该早就完成的事情,也没有理由再去拖。
只是时间点怎么偏也凑巧选在晚上。
稍微想了片刻,顾寒还是点头应下,签合同应该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不耽误和其他的人周旋。
“好,那就八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