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府邸,亦或说是宫殿,坐落在一处高地。那日许是籍借着息泽的灵力,又或许是息泽带她走了什么密道,总之岁岁并未感觉到他们曾爬坡而上。
松软的雪覆在飞檐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粉墙黛瓦,衬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久了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瑟。
殿前阶上的积雪每日都会被人清扫后整齐地堆积在两侧,小小的雪做的山丘,岁岁见了总忍不住在上面插上两根枯树枝,仿佛一个高举双手的小矮人。
阶下是一片空地,人们一般都在此处等候通传。再往下,便是一条蜿蜒而下的密密的石阶。
若是穿过重重宫殿,继续往上走,则是一段笔直向上的玉阶。玉阶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好似从未有人经过。玉阶两旁则种满了鲜红的玫瑰花,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有些刺目。
岁岁从未踏上过那段玉阶。嬷嬷告诉她,玉阶的尽头是真正的禁区,是神女居住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闯入。
她当然记得那个地方,记得那夜,息泽如神只般长身玉立在玉阶之上,眼里皆是嗜血的戾气。
岁岁的屋子在侧殿旁,木质的窗柩上还有精致的雕花。打开窗户,可俯瞰整片苍茫的树林,若是往海天相连处望去,还隐约能看到波光荡漾的大海。
其实,除了矗立在玉阶尽头的那座宫殿,只要岁岁愿意,她可以在任何地方随意地走动,息泽并未让人将她拘在屋子里。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东侧的离岛每月尚且还有运送物资的商船停靠,而这里,除了通往四座离岛的索桥,早已切断了与外界一切的联系,是真正的遗世独立。
她仿佛是从东岛那座牢笼,换到了神域这座更大一些的牢笼。向往自由是人的天性,她只是想要自由,何错之有?
息泽带她回来那日,只是因为她问了一句“何时能离开”,就惹得息泽莫名地拂袖而去……任她在身后一遍遍地唤着 “息泽…息泽…”,毫不动容。
不,没有息泽。
他说他叫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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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好的时候,岁岁便会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呆愣地望向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石阶,闭目,托腮,沉思。
息泽从前虽爱戏弄她,但她心里从未真正地讨厌他,甚至还一次次地悄悄在心里盼着能见到他。就连那日他追逐商船,把她带回这里,她心里虽有不甘,但也并未真正憎恨过他。
倒是他,成了白泽,脾气见长不少。就算她无意中得罪他,这么多天过去了,这气也该消了吧。
嬷嬷不知何时走到岁岁身后,腕上搭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见她正坐着唉声叹气,忍不住揶揄道。“岁岁姑娘,又一个人在这唉声叹气呢?”
“没有。” 岁岁把眼睛闭得更紧,心虚地说,“我在晒太阳!在闭目养神。乐得清闲着呢!”
“那是老奴会错姑娘的意了。”嬷嬷笃定地站在岁岁身后,笑着看她。
岁岁犹豫一瞬,回头问道,“白泽大人最近很忙吗?”
“老奴怎么会知道呢。”嬷嬷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大人不过是夜里忙着处理公文,白日里与洛将军会了几次面,又与影昭将军议论些琐事罢了。”
嬷嬷压着笑意,说道,“岁岁姑娘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夜里可以直接去书房寻大人…”
“我没有。”
“没有要紧的事,也可以去。大人夜夜与书墨相伴,老奴看了也觉枯燥无味,哪有红袖添香来得雅趣。”
“他不仅拘着我,还乱发脾气,我才不会去给他红袖添香呢。”
嬷嬷看着天色,又道,“太阳快下山了,姑娘切莫着凉。”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上的狐皮大氅披在岁岁肩上,“姑娘若是病了,大人怕是会担心。”
岁岁沉思片刻,突然认真地问,“他会吗?”
“会什么?”嬷嬷装傻。
岁岁抿了抿嘴,只觉那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嬷嬷是个精明人,有时候恐怕比她自己都看得明白她的心思,她觉得在嬷嬷面前仿佛被看穿了心里的小秘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半晌,岁岁轻哼一声,“他不会。”
嬷嬷随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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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白泽正倚在书房的榻椅上,专注地翻阅着一册帛书。
嬷嬷领着婢子脚步匆忙地进来。
婢子跪下行礼,恭敬地说道,“大人,岁岁姑娘病了,今日送去的吃食一口都没动。奴婢实在拿不定主意。”
“病了?”白泽从帛书中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婢子点点头,“应是病了。平日里岁岁姑娘最不喜待在屋内,隔三差五就会下山去玩。今日却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着实反常…”
婢子的话音才刚落下,白泽已将手上的帛书往案几上随意地一扔,起身就往外走。
嬷嬷示意婢子起身,紧随其后。
到了门前,白泽似又想起些什么,驻足而立,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大人,可有什么不妥?”嬷嬷问。
他看看嬷嬷,又看看在一旁低头候命的婢子,“你过来。”他朝婢子招招手,在婢子耳旁低语几句。
婢子点点头,恭敬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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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身影在长廊上飘然而过,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沿着长廊一直蔓延到岁岁的屋子前,短暂的停驻之后,是不疾不徐的三声敲门声。
“谁?”岁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懒懒地问。
“是我。”白泽的声音在门口淡淡地响起。“岁岁你睡了吗?”
他的口气那么随意,仿佛他还是那个身份神秘又游手好闲的息泽,动不动就音信杳无,出现的时候又只顾着享受当下,从不屑于解释过往。
岁岁迟疑一瞬,说,“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寒风灌入,岁岁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黑暗中,凭借着脚步声,她大致判断出:白泽顺手又把门关上了,白泽应是走到她床榻旁了,白泽在她床榻旁站了一会儿,白泽在榻沿坐下….岁岁只觉一颗心跳得慌乱,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婢子说你病了,我来瞧瞧。”
“风寒而已,你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瞧的….”似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岁岁背对着他,含含糊糊地说。
白泽并不恼,他微凉的手轻轻覆上她额头,岁岁还未来得及挣扎,他的手已收了回去。此刻若是在屋子里点了灯,若岁岁能回头看一眼白泽,定然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甚是邪恶。
可惜,屋内一片漆黑,岁岁又始终执拗地背对着白泽。她只能凭声音听到白泽轻声低语,“确实病得不轻,来之前我已让婢子煮了汤药。一会儿把药喝了,也许病就好了。”
岁岁忍不住腹诽,且不论这世上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的汤药,不用通过把脉问诊就能直接给人服用,药到病除。
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病!她只是想试探一番白泽对她到底是什么个态度,既已经把她抓来,又可以对她不闻不问。
“我才不要喝药。”岁岁嘟嚷。
白泽不屑与她斗嘴,点了屋里的灯,借着暖黄昏暗的灯光,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不多时,婢女端着一碗浅褐色的汤药进来。白泽挥挥手,婢子将汤药放在榻旁的矮几上,低头退下。
岁岁把整个头都缩进被子里,闷闷地说,“我要睡了,大人您瞧也瞧了,还是赶紧回吧。”
“我自进屋到现在,你就一直躲在被窝里,病得连动都不能动了,我怎么放心就这么回去呢。”白泽一本正经地说着,拿了软枕放在床头,又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并抱起,倚靠在床头的软枕上。
岁岁惊得低呼,“白泽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