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俞星染实在睡不着了,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盯着街道上的路灯看了半天,下床拉出了床底下的行李箱开始胡乱的往里面塞衣服。
她的东西真的不多,不过十分钟,她就把这个家里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清理进了那只小行李箱里。
夜深人静,其他几人都睡着了,乐平街也早就没有现在还支着桌子在外面打牌的人了,俞星染拖着行李箱自己一个人一路走到了南西站。
晚间只有候车的零星几人,俞星染打开手机想先买张票进去里面坐着,看来看去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京城么,太像丧家之犬了,那还有哪?她哪儿也没去过。
不对,也有去过的。
最后她买了一张去海城的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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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野在考完的那天下午想找俞星染一块去一趟金哥那,他那边暑期有很多的散活,不怎么占用时间,价钱也还可观。
如果不喜欢的话,也可以直接暑假就去别的地方找其他兼职,不一定要在南西。
只是他发了再多信息对方也没回,电话只有第一次打通过,再后来就是忙音了。
一班没有人和俞星染一个考场,想问都没法问。
担心只是自己想太多,可能人只是家里有事,没来得及看罢了,于是他决定七点要是还没回信息就去她家找她。
回想起那天下午俞星染的语气,宋野还是没法不去多想,可能是自己估过分值了,不太理想。
但在他的印象里,俞星染不是一个会自我反省的人,她考完就丢了,怎么可能会去估分,所以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隐约觉得不会有好事。
直到晚饭左右,姜厘和蒋亿已经找上门来问他是不是和俞星染在一块,说联系她没找着人,让他们过去姜厘家吃饭。
宋野立马就打车去了乐平街。
从年初搬走后,他再没进过这条街,看见他,周边的人难免露出复杂的表情,大多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
宋野没空管,直接去俞星染家门口敲门了,敲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然是邻居,宋野却从未和俞承彬或是周枝云正面打过招呼,本还觉得直接上门太不礼貌,谁知,压根就没人开门。
不在家?不在家俞星染怎么会走不了,怎么会玩不了手机回不了信息?
他心里越来越慌,摸不着头脑,人呢,去哪了,这么多人都联系不上她。
宋野犹豫了半天,最后回了宋江河家,好在他也不在,估计到哪里躲难去了,他直奔阳台,跳到了隔壁。
俞星染的窗户和窗帘都没关,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出来,宋野事先知道家里没人于是也没顾及,直接翻进了她房间。
进去后发现她放在书桌上的东西都没了,抽屉也是空的,整个房间没什么变化,只是有关俞星染的东西都不见了,什么也没留。
宋野在她房间愣了半天,余光瞥见了床底下一块亮片,他走过去捡起来,那是雩阳第四小学的校牌徽章,他盯着看了会儿,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他坐在俞星染的床上,掏出手机去反问来问他的那群人知不知道俞星染去哪了,他找不到她了。
这一问,群里直接都炸锅了,都不知道这是在玩什么游戏。
每个人打俞星染的电话都能听到通话中,因为所有人都在打,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打通了。
宋野下了楼在楼道下方的护栏上靠着,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在找打火机的时候突然往侧边看了一眼,心头倏忽一跳。
他莫名的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夏夜,那天他刚和宋江河打了一架。
他也是正靠在这里抽烟,对面来了个黑影,站那看着他,他以为是来讨烟的,结果回话的是一道清甜的声音,那是她吧,其实他第二天就认出来了。
夏夜里风多,乐平街是一条笔直的街道,晚风吹来了不知道哪个方向的烟味。
宋野皱着眉挥了挥,把嘴里叼着的烟取下从另一个裤兜里掏了根糖丢进嘴里。
楼道的声控灯暗下去,只有他手里的手机亮着灯,界面是拨号界面,一开始还能拨通——只是没人接,后来就不停的响起关机的忙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弃继续拨打这个电话,坐到了那天俞星染坐过的台阶上。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有脚步声往这边走。
街道深处的两栋房子,平时这个点会出没的就只有他和俞星染,他立马就站起了身,来人却不是他想等的人。
俞承彬和周枝云抱着小孩从声控灯的黑暗处走来,俩人都被楼道里的黑影吓了一跳,周枝云惊呼了一声把声控灯惊亮。
俞承彬看清宋野后也有些震惊。
那天的事早就被传了个遍,宋江河在那之后也没回来过,不少人还都说已经进去了。
俞承彬上下打量着这个鲜少见面事迹却听了不知道多少的少年,想要要开口叫他让一下。
这少年目光很直白的在他身上转悠了一圈,然后问,“她呢?”
“谁?”俞承彬疑惑。
“俞星染。”
俞承彬更加疑惑的眯起了眼去打量他,这才想起来这小子好像也在念高三,难道是同学么?
“去哪了?”宋野又问了一遍。
理智告诉他,俞星染绝对是和家里人吵架了,所谓的能让她觉得是‘家里人’的人,就只有俞承彬了,所以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只是在俞承彬身上。
俞承彬被他明显的质问口吻惹得很不快。
“我怎么知道?”俞承彬说,“我女儿去哪了我还要和你打招呼?”
宋野捏了捏手指,俞承彬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一步。
宋野并不是想动手,只是从他的回话中明显感觉不对,他下意识的缓解烦闷。
宋野不让开,俞承彬也没说出个什么来,俩人就这么干瞪了会眼。
僵持中,宋野的手机响了,他立马拿出来看,是熊博士。
他当着俞承彬的面坐在了台阶中央,接通了电话。
熊博士这几天分到了别的学校去监考,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
他说俞星染没有去参加高考,第一天就没去,他担心影响其他人心情也就没问,只是三天了,他也没联系上人才敢在考完后来问一问。
俞承彬不接学校电话,兜来转去,熊博士只能想到宋野和她在一个小区,或许能知道。
“你和她家住的近,你要不去她家问问怎么回事?”
“我搬家了,也不知道。”宋野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二人,“他家里人也不知道。”
“怎么会呢,你……”熊博士在那头叹了口气,“她和你联系了么?”
问了也是白问,联系了就不会他也说不知道了。
挂断电话,宋野站起来,他站在台阶上足足比俞承彬高了半个身子,影子直直的往对方身上压,语气也带着莫名的压迫,“她为什么没去高考?!”
宋野的越俎代庖虽然让俞承彬很不舒服,不过他也只是一直沉默没说话,怀里的小孩被吵醒开始啼哭,哭声在乐平街原本就嘈杂的声音里淹没,宋野却觉得格外的烦。
从乐平街离开后,他真的不知道俞星染会去哪,群里姜厘几个也在问,所以她没和他们任何一个人联系。
听着一遍又一遍关机的忙音,他真的慌了。
为什么在第一天没听出来她的语气不对劲,如果那个时候他听出来了,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他忍不住这么想。
……
俞星染缺考的事很快在一班传开,但没一个人在群里议论,担心俞星染要是上线看到了会不甘,会遗憾,都只是私底下互相询问一句。
宋野在第二天一大早去了韩进那,他的那个软件已经公测上线了,不过最近不知道在研究升级还是重新开发,又搞了个版本出来。
宋野成为了那个未成型的软件的第一个体验者,不过并没有带来完美的体验效果。
韩进说,对方没有打开位置功能没有办法被定位,宋野一下就泄了劲。
韩进安慰他,“现在的通讯这么发达,信息技术这么先进,找个人还不好找啊,再说现在大多软件都要开定位才能使用,安心等一等。
宋野没法和他说他不想等,也并不觉得等是一件能换来结果的事情。
韩进其实能理解他,宋野为什么急,他一眼就能看透,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啊。
况且前段时间他路过附中,在门口看见了设立的龙虎榜,看了一圈才发现辛祁天那几个混子的成绩竟然出奇的好,而俞星染的成绩更是了得,这样的成绩,错失高考太遗憾了。
韩进老是不禁会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会想起那个同样遗憾的自己,他不希望有人像他一样,而且那丫头的成绩比他当时还好。
宋野在发脾气说他的软件太落后,根本没法投入市场的时候他只是点头说确实,要改。并没有反驳,反而还在尽心的重码程序,同时安慰他。
宋野不觉得俞星染会回来,所以他每天都只是往韩进的网吧跑,愣是混到了韩进那几个合伙人一看见他就怵的地步。
宋野都帮着他把程序改过好几次了,终于在某一天听到了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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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星染前几天根本不想去看微信里的信息,电话也响个不停,她干脆关了机在出租房里睡了几天。
后面才找到一点想动的念头,第一件事就是在楼下随便找了家理发店把原本到半腰的头发剪短了,剪到了肩膀还上面一点。
海城和南西距离并不远,这个时候的南西应该犹如炙烤了,而海城的风都还是温和的,夜晚吹过来的时候还能闻到咸咸的味道,那是海风拂过。
俞星染这么些天下来就只找到了一个消遣的地方——海边有一支流浪乐队在唱歌,驻足的人不多,俞星染停下来的次数都够他们记住她了。
也确实记住了。
俞星染如往常一样在某个石头上坐下,沙滩上几人在测试乐器,一个眼尖的男生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放下手里的线走过去。
“你好啊。”他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干净帅气,“同学,我看你来好几次了,要不过来和我们一块玩玩儿?”
俞星染歪了歪脑袋,男生往乐队的地方偏了偏头,“我们其实也是业余的,我们是海城大学的学生,暑假嘛,随便玩玩。”
俞星染看过去,那边几人也在招手。
俞星染是被那只架子鼓吸引的,她从石头上下来。
“你平时很喜欢听歌?”那男生问。
“还行。”俞星染说,“觉得你们唱歌好听,很治愈。”
“真的吗?谢谢你喜欢我们的歌声。”男生有些受宠若惊,真的像个得到夸奖会高兴的孩子。
“我可以唱么?”俞星染问。
“当然可以。”另一个抱着贝斯的男生很大方的给她把麦挪过来了。
俞星染有些不好意思,“唱的不好听会挨打么?”
其他几人都笑了,说她可爱。
可爱两个字真是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在心里想。
怕她放不开,刚刚带她过来的男生一边担任着吉他手一边也立了麦带着她唱。
今天驻足的人比平时好像多了一点,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俞星染的声音都有些抖——她并不是一个多么外向的人。
但她是一个愿意改变和前进的人,没多久就被其他人身上那股洒脱的劲渲染了,她握着麦更大声的跟着他们唱。
这是俞星染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情况的唱歌,这也是他们乐队今天唱的第一首歌。
《后来的我们》by五月天。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只是不再并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俞星染突然没了声音,后面的男生提醒似的拍了拍她,她才重新握紧麦继续跟上。
那天俞星染比平时待的时间短,因为从她下去后老是有人忍不住的往她这边看,然后夸她唱的好,她非常不能习惯这种眼神,就算是一班那群人这样她也会觉得不自在,更何况还是陌生人。
她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看反复的看手机,似乎是在等电话。
她这几天把所有的个人信息整理了,联系了一所学校,不过那边给的回答是信息不全很难办,而且连高考成绩都没有,没有办法评判她是否具备入学资格。
俞星染说可以接受所有入学测试,如果依旧没达到要求就算了。
那边回复没法给确切回复,说要让监护人过来,在听到俞星染说没有监护人的时候招生办的人震惊了一下,才说会向学校说明,具体行不行得通很难说,毕竟信息缺的太多了。
即使没有希望,她也要去试一试。
于是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垂头在看手机,在找各种渠道询问情况,以至于她都没发现自己家门口站了一个人,等到走近的时候才看清。
宋野垂着眼看着她,俞星染的第一反应是想跑,好不容易因为一首放肆的歌清空的脑袋又成了一片混沌,脚却像有自己的想法似的定在了原地。
她真的不想去给任何人解释,没有意义。
他们在彼此复杂的神色里对视了许久,宋野把头撇向别处,过了会再把目光落回她身上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吃饭了么?”
“这都夜宵的点了。”俞星染说。
宋野点了一下头,又没说话了。
俞星染觉得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她不敢和他对视,只能把目光瞥向刚刚合上的电梯门。
“为什么走?”他又问。
“没为什么。”
“因为俞承彬?”
俞星染默认。
“我很着急,你招呼也不打,我怕我找不到你。”宋野的声线很低,像是怕惊到谁。
俞星染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宋野说,“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说完这句话后,宋野也不说想听什么,俞星染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恢复了寂静。
宋野看着她剪短的头发沉默了一会,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有事我没听出来对不起。”
一瞬间,俞星染鼻子有些发酸。
“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怎么了?”宋野柔声的哄她,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把俞星染身上裹紧的外壳划开了一道口子。
宋野一只手在她发顶上轻轻的揉了揉,安抚的动作太动人心,俞星染像是一下就被赋予了可以示弱的资格,眼眶发热竟然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宋野察觉到她哭了,松了点力,给她留开需要喘气的空间,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抚着。
俞星染哭了不知道多久才开始一抽一抽小声的说她的委屈,她的难过,她的无力。
这一次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有人真的在关心她。
“你有困难为什么不说,不开心为什么也不说,需要帮忙也不说……”宋野平复了一下心情,“最起码你应该和我说,你答应过我的。”
俞星染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宋野顿了一下,一下一下的揉着她的头发,话语中满是心疼,“为什么来这里?”
“随便来的。”俞星染在他身上蹭了一下,似乎是在蹭鼻涕。
宋野没动,让她蹭,他问“喜欢这里吗?”
俞星染愣了下,坦诚道,“比南西更喜欢。”
宋野说,“好。”
宋野把她放开,手还放在她肩上,眸子也一直垂着看着她,他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用很轻柔的声音说,“阿鱼,悲喜要述出于口,我希望你永远做自己。”
说着他忽然弯下腰,和她平视,伸出手轻轻的把她两边的碎发撩开,抹了一下她的眼角,“然后,可以的话,做我女朋友。”